遼東巡撫方一藻、山永巡撫朱國棟、順天巡撫楊繩武都已經將自己所轄軍隊的情況報上來了。孫傳庭看著這三位巡撫就發愁,朱國棟和楊繩武都已經垂垂老矣,說不定哪天就無疾而終了。至於方一藻,他崇禎四年時就是遼東巡撫了,一直做到現在,能在崇禎皇上手下在如此重要的地方當八年巡撫,可見他確實什麼都沒幹。
而且,方一藻與陳新甲一黨,是堅定的主和派。
清軍退出關外後,薊遼一帶的明軍進行了重新整編,經過多次戰役,明軍的編制和另一時空已經大不相同。現在共有孫傳庭的督標五千餘人,三個巡撫的三個撫標共萬餘人,密雲總兵唐通部八千餘人,薊鎮總兵孔希貴部六千餘人,山海關總兵高第部萬餘人,前屯分練總兵王廷臣部萬餘人,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部萬餘人,遼東總兵祖大壽部兩萬餘人,松山副總兵金國鳳部三千餘人。加上其餘小規模部隊和各地的守堡兵力,總人數接近九萬。
陳新甲那邊,有他的督標四五千人,宣府總兵李輔明部八千人,大同總兵王朴部萬餘人,山西副總兵高勛部五千餘人部,再加上其他規模較小的部隊及各處守堡兵力,總計近四萬人。宣大部隊在戊寅之變中損失頗重,實力已經大不如前了。
崇禎的計劃是:宣大兵馬抽調兩萬,由王朴、李輔明統率;薊鎮、密雲兵馬抽調一萬,由唐通統率;關寧兵馬抽調三萬,由祖大壽、吳三桂、高第統領。再從孫元化部山西兵抽調五千人,由猛如虎統領,總計六萬五千大軍,南下剿寇。他們主要負責河南流賊,山東賊則由漕運總督朱大典、登萊巡撫楊文岳負責剿除。
神奇的是,崇禎並沒有為這樣一支大軍委任主將,只是讓高起潛監軍。崇禎還是信不過孫傳庭,要他留守薊遼。崇禎認為,河南的流寇只是烏合之眾,輕易就能剿滅,等到和李闖開戰時,再由楊嗣昌或者洪承疇統一指揮就行了。
孫傳庭不知道這道命令會在軍中,尤其是關寧軍中激起多大的反響,根據他對目前軍中思想動態的了解,恐怕沒有多少人願意背井離鄉到南方去打仗。而一下子抽走三萬關寧軍,會給關寧防線造成多大風險,也是很多人都能想到的。
很快,第一個訪客來了。
孫傳庭起身相迎:「這位將軍是?」那武將行了個禮:「末將寧遠中左所參將,張鵬翼,見過四位大人。朝廷此番從關寧、薊門、宣大抽走數萬兵馬,倘若建虜此時來攻,如何能夠抵敵?虜兵若圍錦州,當以何兵救援?虜兵若由青山口、喜峰口、龍井關、大安口、古北口等處攻入,薊鎮之兵又怎能抵擋?倘若虜騎抄襲山海關後,遼西十餘萬軍民,皆為瓮中之鱉!君上此舉,與棄遼何異?」
孫傳庭心說我還用你教嗎?這些我早就看出來了,可看出來又有什麼用。方一藻久在遼東,與張鵬翼相識,安撫道:「摶九,你眼光不可局限在薊遼一隅。如今南方賊寇大起,國家財賦重地皆被塗炭,若不先定流寇,怎能有錢糧守遼東呢?眼下和議已成,縱然虜酋無信,他們剛剛經歷戰事,總要休息一陣,不致立刻背盟。只要速速平定流寇,大軍迴轉,遼西仍可無憂。」
雖然速速平定流寇的想法很扯淡,要是流寇真能速速平定,崇禎四年的時候就平定了。但是乍一聽,方一藻的說法還是能自圓其說的。張鵬翼讀書沒那麼多,一時也想不出該如何反駁。可就在這個時候,有豬隊友添亂了,朱國棟說:「皇上早有交代,山海關外土地出產稀少,反要年年由關內輸送糧餉,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若是真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也可棄了寧錦,退回關內。」
「是了,這才是實話了。」張鵬翼也不顧什麼禮數,逕自拂袖而去。
方一藻低聲說:「張將軍自遼瀋淪陷,與虜搏戰近二十年,遼人之中,似他這般想的不在少數。」畢竟這個時空沒有發生松錦大戰,遼兵中最有骨氣的那部分人還活著。
孫傳庭說:「最關鍵的是,祖大壽是什麼態度,方撫台,此事還得由你操勞。高第是秦人,乃我舊識,定會遵命。只要祖鎮奉命入關,吳家與其姻親,也就不會反對。」
https://
現在朝廷調兵竟然要這樣調了,孫傳庭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對於調關寧軍進關剿滅流寇這件事,他也懷疑能否奏效。祖大樂已經被李自成封為寧遠伯了,祖大壽和吳三桂真的會用心和闖軍作戰嗎?
不過這就不是孫傳庭現在該考慮的問題了,他更應該考慮怎麼在這些被抽調走的精兵強將回來之前守住薊遼。當然,前提是這些人真的能回來。
「我都和你說了,去了也沒用。」李明忠說,「孫傳庭剛從牢里放出來,能做什麼主?他要是敢連聖旨都不聽,馬上就逮回去了。」
張鵬翼好像沒聽見他說話一樣:「我等二十年浴血奮戰,無數父老兄弟埋骨之鄉土,在他們看來,就這般一文不值嗎?祖鎮走後,虜騎必至,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李明忠嘆道:「就算你不怕死,難道要耀羽和君石陪你一起死?我是無所謂,全家八十多口都在江西,尚元吉自會照顧,你的老婆孩子可都在山海關,至少把他們送回浙江老家吧。」
張鵬翼也嘆了口氣:「現在到處是流寇,去浙江談何容易。天下雖大,卻已無我等容身之所了。」
隨著關寧兵馬一批一批地調入關寧,不安的氣氛在遼西走廊迅速蔓延。
「祖兄,遼西可是你的桑梓之地啊,怎麼,怎麼……」金國鳳看著祖大壽身後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馬車,不知該說什麼。這次入關,祖大壽不僅帶上了所有的家丁,還帶上了所有的族人、奴僕,金銀細軟全部收拾起來,除了幾個看宅子的老僕之外,祖家滿門走得乾乾淨淨。
「金老弟,聽我一句勸,事到臨頭莫逞強。」祖大壽留下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祖家當然不想離開遼西,房屋、田產、關係、祖墳都在這裡,但是如果不走,和崇禎的聖旨對抗,就只有降清這一條路了。
倒不是說降清就一定不行,但不到萬不得已,祖大壽並不想走這條路。而且就算他現在降清,皇太極也不見得出兵接應,自己部下還有很多張鵬翼這樣和清朝有血海深仇的,到時候孫傳庭帶著大軍出關討伐他,他多半得送命。
如果朝廷完全不給關寧軍出路,他是有可能帶著關寧軍大部一起反的。不過,孫傳庭給了他們一項許諾——中原連遭災荒,直隸、山東又被流賊蹂躪,此次南下剿寇,所復之土地,皆許關寧將士屯種。
祖大壽心裡知道,這事不靠譜。中原的拋荒土地雖多,可是流民也多,他們自己都在人吃人,現在來了這麼多關寧軍和他們爭奪土地和糧食,能不打得你死我活嗎?在明朝前期、中期,農民雖然一時造反,但是死掉一部分之後,剩下的終究要回到土地上。現在朝廷直接把河南的地拿來安置關寧軍,這不是擺明了告訴流民們,朝廷和他們不死不休。
流民殺得完嗎?在這個應對農民起義經驗最豐富的國家,稍有常識的統治者就應該明白這個想法是白日做夢。劉秀降銅馬而據河北,曹操收黃巾而有中原。成化年間殺了那麼多流寇,最後不還是得把剩下的人招安種地,這才有了鄖陽撫治。當年曹操要是鐵了心非把黃巾斬盡殺絕不可,估計他的下場也就和鮑信差不多了。
可是,還是有很多關寧軍將領相信了這個乍一聽言之成理的說法,祖大壽也只能跟著走一步看一步了。祖鎮主力一走,遼西就太危險了,根本擋不住清軍的攻擊,所以祖大壽才會把家眷也帶走,至於那些沒有入關的同袍,那也顧不上了。
雖然離開了遼西的土地,實在可惜,但祖家還是有出路的。現在大明朝對軍閥的控制力已經很薄弱了,上了戰場之後,那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入關剿賊如果成功了,他祖大壽就是曹操、劉裕,前途自然無比光明。崇禎不設主將,看似是分權制衡,防止統兵之人坐大,實則是給兵力最強的祖鎮創造了機會。剿賊如果失敗了,祖大樂已經在奉天倡義營混了個伯爵的爵位,祖家只要不犯事,將來還是豪門大族。
就算是此時的祖大壽,也沒有認真考慮過清朝入主中原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