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怎麼也沒想到，和闖軍較量了八年的勁敵洪承疇，就這樣輕易地敗了。
都沒用李過的主力上陣，高一功帶著後營前協的三千多人就打進了漢陽城。隨後，後營兵馬大舉入城。一部分曹變蛟的部下在城內竭力抵抗，給明軍主力拖延時間，讓闖軍付出了幾百人的傷亡，但是大局絲毫沒有改變。
洪承疇扔下了不少人。漢陽的團練本來就不打算跟著他走，明軍的傷病員也被拋下了，再加上一些留下斷後的和來不及撤走的軍隊，闖軍一共俘虜了四五千明軍。洪承疇會合了漢口的賀虎臣部之後，放了把火便直接東撤，估計帶走了一萬七八千人。漢口的團練也不服從洪承疇的命令了，忙著救火，城市損失並不大。
仔細想來，洪承疇似乎什麼錯誤也沒犯，每一步都是受形勢所逼不得不走的。可就是這一步步正確的決定，把他的四萬大軍折騰得不到兩萬了。
考慮到之前分出去的左光先、孫守法兩部，洪承疇部的損失其實也不算太大。排在第一的損失原因是在撤退時被俘或逃散，第二是包括血吸蟲在內的各種疫病，第三才是作戰傷亡。
李自成嘆道：「設使洪承疇錢糧充足，無人掣肘……」想了想，還是不往下說了，這不是啥好事。
湖廣總兵錢中選逃了，而且是只帶著幾十個親兵逃了。他年紀大了，給大明賣了一輩子的命，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他是浙江餘姚人，如今大明朝廷的觸手已經很難伸到那裡。帶著親兵和族人躲進山里做個小土豪，等天下太平，子孫復為良民，有何不好，何必在此把命送了。
明軍並非無兵，並非不能戰，可信心的崩塌卻是致命的。此時崇禎被殺的謠言都傳到了這裡，只不過攻下北京的人換成了羅汝才。普通的軍官和士兵，都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要打這一仗。皇上給的工資不高，甚至都不知道還有沒有皇上。我死在這兒，爹媽怎麼辦？家裡的老婆孩子怎麼辦？李自成要當皇帝礙我哪門子，不管誰當皇帝，老子還不是一樣戍邊，再不濟那每月二兩銀子也不會給我停了吧……
雖然將領們還是稱闖軍為「流寇」，但是大家心裡都清楚，人家闖軍順著湘江把一船一船的銀圓、糧食、軍火、被服送過來，陣排得比我們齊，炮打得比我們准，流寇個屁啊。現在是崇禎皇上和李自成爭天下，我們當兵的就是皇上雇來砍人的打手。你們見過打手為僱主拼命的嗎？
倒也不能說沒有，可僱主也得先掏買命錢才成。
誰做皇帝與士兵沒關係，但和有些人還是有關係的，孫應元和周遇吉還在拼命組織武昌的防務，驅趕士兵和民夫上城守衛。可是錢中選和宋一鶴的部下不聽他們的指揮，滿城亂竄，趁機搶掠，局面一團混亂。孫應元去找宋一鶴，卻發現他已經對戰局絕望，懸樑自盡了。
「李闖的大纛！李闖來了！」有明軍士兵叫喊了起來。只見一面「闖」字大旗和一面寫著「奉天倡義」四字的杏黃大旗正在迅速逼近。四千鐵甲馬軍外罩藍袍，頭戴白氈帽，皆持長槍，如同一座移動的森林，前進到城頭火炮的射程外。
中營、前營的步卒以黃色和紅色作為識別，對武昌城發起了攻擊，江對岸的後營則如同一片黑雲。在和明軍這樣的對手作戰時，統一的服裝顏色加上整齊的隊形造成的威懾力是巨大的。城頭的每個明軍向周圍看去，最多也只能看見十幾個親厚的兄弟，再看城下人山人海，配合有序的闖軍，自然就會生出打不過的想法。
其實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闖軍的問題還是不少的。服裝也不是完全整齊，很多人只是裹了一條紅色或黃色的頭巾。就連李自成親軍的馬匹，排在後面的那些也有很多十分矮小。隊形固然比明軍整齊，可那是在不斷整隊的基礎上做到的，一旦展開攻擊，還是會亂。
不過面對孫應元和周遇吉，這些都不算問題。
紅色和黃色的浪潮中間，有一隊藍色的兵馬，從服色上看，他們應該是李自成的親軍的成員，但他們的裝束和那些精銳騎兵完全不同。
這些人是炮兵。炮兵部隊的構成十分複雜，包括炮兵軍官、炮手、馬車夫、鐵匠、木匠、獸醫、雜役，還有掩護的步兵和幾個夜不收。之前武昌戰場上闖軍的主要火炮是中營、前營兩個炮標的十八門十二磅炮和三十六門六磅炮。六磅炮雖然輕，但用的人手卻和十二磅炮差不多，因為闖軍給六磅炮配屬了大量馬匹，讓它們幾乎可以跟上騎兵的行軍速度。十二磅炮主要用在列陣對轟的時候，但是面對武昌這樣的大城，這種火力似乎還是有些不足。
就在不久前，新組建的親軍炮標抵達了戰場。親軍炮標全標裝備十二門二十四磅重型加農炮和十二門四十八磅巨型臼炮，如果不是因為武昌就在長江邊上，以此時的道路條件，這支軍隊根本走不過來。
親軍炮標的威武將軍名叫魯未略，本名叫作勞倫佐·德·利斯·維格里奧，是個義大利人。他是當初支援登州的澳門傭兵的副統領，登州之亂後，葡萄牙傭兵一分為二，統領公沙仍駐登州，副統領魯未略和一部分傭兵則調到了關寧軍中。後來，又跟著祖寬和祖大樂南下，最後做了闖軍的俘虜，因為當時關寧軍基本上沒怎麼打就垮了，所以炮兵部隊毫無損折，全部被俘。
炮標的三個都尉也都是魯未略的夥伴。伯多祿，原名佩德羅·平托，西班牙人；金答，原名佩德羅·德·奎塔爾，葡萄牙人；拂朗，原名弗朗西斯科·阿蘭達，蘇格蘭人。李自成只給他們每人派了一個翻譯，連副手都沒派。這四位都是參加過三十年戰爭的老兵，玩炮的高手，既然要用人家，就沒必要疑神疑鬼的。
魯未略在澳門有個葡華混血的妻子，還有個兒子，伯多祿的妻子是個日本人，高桂英把他們都接到衡州來了，又給還是光棍的金答和拂朗在衡州安排了當地女子為妻。李自成就不信，這樣還能有人舍了在衡州的家人爵祿去投奔大明？就算伯多祿的祖國是曾經和闖軍開戰的西班牙，李自成都覺得無所謂，闖軍中那麼多蒙古人，連女真人都有，有個西班牙人又算什麼。
畢竟現在李自成還沒見識過吳三桂、唐通、董學禮的厲害，有這種想法也是正常的。
就是王瑾在心裡暗暗嘀咕，說不定大約翰他爹就是被這四個人中的某一個發射的炮彈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