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弘才和孫可望又去看了看本地衛戍部隊的訓練。和其他地方一樣,這裡的衛戍部隊是由闖軍老兄弟提拔一級充任軍官,然後招募新兵組建的。
福建的老百姓都肯背井離鄉下南洋,招兵當然是容易的,還有很多明朝衛所兵直接轉成闖軍的衛戍兵。
這些新兵的共同特點,就是和鞏恆一樣又黑又瘦,而且還沒有鞏恆的身高。就差把「從小營養不良」六個字寫在臉上了,身上有明顯的寄生蟲叮咬痕跡。基本上都不識字,左右都分不清,軍官和他們溝通還需要翻譯。
在這個年代,最好的兵源還是小軍官家庭出身的那些人,他們自幼營養良好,有適應紀律生活的經驗,還略有一些文化知識。但闖軍不敢放手用這些人,闖軍在衛所實行的土地政策讓普通士兵受益,高級軍官受損,中下級軍官介於這二者之間,態度比較搖擺。現在闖軍蒸蒸日上,大家相處得其樂融融,如果闖軍勝利,成為開國元勛的紅利足以抵消任何損失,但闖軍並不敢保證他們能和自己共患難。
泉州府的衛戍部隊總共有兩千多人,只有兩百多個軍官是闖軍老兄弟,有去年才在江西當兵的,如今也算老兄弟了。明朝衛所出身的人在衛戍部隊中所占比例太高,不僅是士兵,副職軍官甚至地方上的文官都有很多是衛所軍官出身。
不招這麼多衛所兵又不行,福建的衛所田地嚴重不足,衛所兵搞走私甚至當海盜維持生計的比比皆是。當年鄭芝龍還沒招安的時候,就有衛所軍官把自己的士兵和船隻「租」給鄭芝龍。闖軍如果不招這些人當兵,他們就會大批下海為盜。
另一時空的清軍就犯過這樣的錯誤,招降了太多鄭芝龍的部下,覺得沒什麼用,就把他們裁了,然後鄭成功就有兵了。
以十七世紀的標準來看,這些衛所兵雖不是太好的兵源,但用來維持治安也沒什麼問題,經過足夠的營養補充和訓練之後,也能做野戰部隊,甚至能做得很優秀。但最大的問題是,他們中有很多人與鄭氏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而目前闖軍既不能對他們進行甄別,也不能不招他們當兵,所以只能這樣將就。
新兵們的狀態尚好,劉弘才總算又有了些笑模樣。劉弘才的承受能力還是很強的,造反八年,要是還能因為幾個部下違紀就鬱悶半天,那早就氣死了。
「茂堂啊,最近給你說親的人把禮都送到我這裡來了。」劉弘才拍了拍孫可望的肩膀,「反正這個福建戶官你也幹不了多久,早晚要高升的嘛,不考慮考慮?」
闖軍現在已經開始實行迴避制度,除了第一任官員事急從權外,再安排官職的時候儘量不讓人在本省任職,母親和妻子的家鄉也不行。
孫可望笑道:「小侄還想在福建多干兩年呢,劉叔可別急著趕我走。」劉弘才說:「你們三個當哥哥的都不著急,倒是雲枝到處說他要定親了,卻偏偏不說定的是誰家。」
孫可望說:「他成天胡言亂語,我們都習慣了。接下來不知有多少大仗要打,他在大元帥的親軍里,哪有時間結婚。」
劉弘才說:「大元帥的親軍又不是僧兵,等到輪休的時候,請一個月假就是了。」闖軍不可能讓所有士兵都一直待在前線,各營每個月都有兩千人休假回家。來回輪換,直到最近對明軍發動全面進攻,才將他們全部召回。雖然錢又花了許多,但對保持軍隊士氣還是有幫助的。
孫可望搖了搖頭:「那小子,誰猜得透他。」
鞏恆辦完了交接犯人的手續,返回了泉州府城。他在這裡沒有辦公地點,占用了鄭芝龍的堂弟鄭芝莞的一處宅子。
自從到任以來,鞏恆就沒有一日閒過。六科之中,刑科是最得罪人的一科,單單是清理積案也還罷了,還要負責闖軍內部的紀律監察。鞏恆執掌福建一省刑律,工作之繁重遠超一般人想像。
鞏恆本是大明的典史,但一不小心由於幹了點典史該幹的事情,沒在一起案件中昧著良心改案卷,被上司羅織了些罪名,從朝廷命官變成了階下囚。
可就在他要被押往南昌的時候,闖軍破城了。老百姓砸開監牢將他放了出來,請闖軍讓他當知縣。
像他這樣讀過書,做過官的人,一旦對大明朝徹底失望了,經常會比一般的農民起義者更痛恨大明朝廷。因為他們思考得更多,對朝廷寄託過的希望更多,因此理想破滅之後的憤怒也就更猛烈。
鞏恆很享受現在這種累得半死的生活。不管他要查誰,只要把確鑿的證據亮出來,劉體純、劉弘才、蔡仕都絕無二話,按律辦事。當然,他現在查的犯人也會官官相護,但用權力搭建的保護傘只能拖延他的腳步,一旦他找到證據,他永遠有更強大的權力,可以碾壓一切罪犯。
這是做大明的典史時從未有過的感受,鞏恆也知道,這種狀態最多也就幾十年。劉體純、蔡仕這些人,他們都是經過血與火的考驗才走到今天的位置的,總拿聖人的標準要求自己。當這些在明軍的「幫助」下篩選出的英雄們老去,這個新政權的官場還是會有各種烏煙瘴氣。
就算遲早會有那麼一天,至少這個官府在這一代還能相對公正,鞏恆也覺得自己這輩子值了。若不是生在這改朝換代的亂世,自己要麼就是在時代的波濤中隨波逐流,要麼就是在時代的波濤中撲騰撲騰——嘩啦啦——救命——噸噸噸噸噸——咕嚕咕嚕咕嚕。
今天鞏恆難得要辦件私事,他的老熟人蕭山已經等了他快一天了。蕭山本名蕭三,是臨江府清江縣樟樹鎮人氏。本是一個童生,後來家遭回祿,父母雙亡,變得一貧如洗,最終賣身為奴。他父親是個大夫,他也識得藥性,主家便派他去藥鋪幹活。
鞏恆因為頗好醫道,常和藥鋪掌柜來往一來二去,倒和蕭山成了朋友。那時的蕭山還叫蕭三,鞏恆問他的真名,他說辱沒祖宗,怎麼也不肯說。闖軍占領樟樹鎮後,他脫奴籍為良人,鞏恆就給他起了「蕭山」這個名字,聘為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