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礪,我聽說過你,你是南直隸的衛所軍官出身,當初是明朝的武進士,廣寧之戰時投降。」劉文興見面第一句話就說出了金礪的來歷,金礪一下子就被震住了。雖然他的這點事也不是什麼機密,但一個投降明軍不久的流寇首領竟然知道這些,還是令他頗為震驚。
劉文興說:「你在鎮武堡當都司的時候,離你不遠的西平堡參將羅一貫麾下有個剛入伍的小卒,你不認得他,他卻認得你。他對我說,他生平所見小人甚多,你算是小人里比較有本事的。」
金礪十分尷尬。劉文興說:「我們都是武人,也不用婆婆媽媽的,要投降可以,我有三個條款。」
金礪說:「劉將軍但講無妨。」劉文興說:「第一,準備棺槨,將盧大人遺體送到濟南。」金礪點頭道:「盧大人乃是忠臣,這是應該的。」劉文興說:「第二,其餘陣亡士卒,都妥善安葬。」金礪說:「這也是人之常情。」劉文興說:「第三,我得分在鑲黃旗,如果不行,那就在鑲紅旗岳託轄下。」
金礪只覺得非常詭異,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麼?
因為沒有大凌河降軍,察哈爾降人又在納敏夫的攪合之下減少了,所以皇太極還沒有著手設立八旗蒙古和八旗漢軍,旗兵身份的漢人都分散在八旗的漢人佐領之中。原本歷史上,八旗漢軍制度穩定之後就取消了漢人佐領的編制,不過八旗滿洲中倒是一直有蒙古佐領、高麗佐領,後來還增加了俄羅斯佐領、回人佐領、藏人佐領。所以說,滿洲其實是個編制,說你是滿洲人,你就是滿洲人。當你有這個身份時間長了,你也就自認為是滿洲人了。
盧象升的棺槨被繩索吊上了城頭,眾人打開棺材,見果然是盧象升遺體在內,頓時有許多人以首搶地,嚎啕不已。岳託沒有費力勸降濟南城,清軍只有迅速打下濟南,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搶到足夠的人口財帛。濟南城防的部署不差,城裡應該有明白人,不會連這一點都想不明白,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麼可談的了,難道還能勸對方老老實實跟著清軍到關外當農奴不成?
「保衛濟南,血戰到底!」人群中的一個秀才帶頭喊了起來,立刻激起了蔓延至成百上千人的巨浪,濟南城頭的怒吼響徹天地。清軍大帳中,多爾袞則泰然自若:「未經訓練之兵縱有勇氣,又有何用?十日之內,必破濟南。」
多爾袞一貫輕視百姓的力量,到死都是如此,因此,自然也不用指望他在這一時空有什麼轉變。
接下來的戰局,仿佛印證了多爾袞的說法,第三天,清軍用火藥炸塌了濟南城的一角,土石飛濺中,參將楚繼功頭上挨了一板磚,重傷昏迷。虎大威帶著自己的家丁去封堵缺口,混戰中,虎大威身中三槍一銃,被親兵拼死救回,當晚去世。
濟南的失守,似乎只是時間問題了,然而第五天晚上,城隍爺投遞的公文似乎真的起作用了。
一場天花突然在清軍之中爆發了。這並不意外,另一時空的岳託,便是在濟南感染了天花而死。而本時空的岳託,因為到藏龍澗追殺盧象升,反而躲過了這一劫。
「劉將軍,你們也沒有辦法對付天花嗎?」岳託問道。劉文興摸了摸新剃的頭皮:「將已出痘的人隔離四十日,能保護未出痘之人。已出痘之人若死,屍體和衣服、毯子都要燒掉。實在不能燒的東西,要用開水煮一遍。痘閉不出的話,我倒知道幾個發痘的辦法,已經出痘的人,就沒什麼輒了,桑菊飲、升麻葛根湯、沙參麥冬湯這三個方子據說是有用,但我也沒試過。至於種痘法……現在也來不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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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託也知道天花這種病不可能說治就治了,對劉文興的回答並不感到失望。劉文興說:「趁現在感染的大多是蒙古人和擄來的丁口,旗兵染病不多,趕快撤吧。瘟疫之威,勝過千軍萬馬,非人力可以相抗。」
此時多爾袞正躺在病榻上,他身上並沒有出現天花典型的丘疹或水皰狀突起,只有平常的紅色、紫色的斑痕和瘀點。然而,這比那些令人滿臉麻子的皰疹更加危險,天花病毒正在組織層和皮膚深層造成擴散性破壞,凝血機能受到嚴重破壞,體內血液大量流入皮膚、喉嚨、肺、腸。
第十天,也就是多爾袞信誓旦旦保證的要攻破濟南的那一天,多爾袞死於營中,清軍拔營起寨,卷甲北歸。
這個本能影響歷史走向的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像皇太極、李自成這樣的人,確實是少了他們會讓歷史出現極大的變數,但多爾袞這種水平的人,還是會有人代替的。
濟南城內同樣爆發了天花疫情,張秉文、陳鳳儀等人都病倒了。萊州兵不敢再待,抬著受傷的金日觀和楚繼功落荒而逃,但也把病毒帶回了萊州。易浩然、張光萃、張景春也匆匆逃離,他們有更多對抗天花的知識,在山裡躲了半年,用山洞隔離患病士兵,直到染病的士兵都病亡或徹底痊癒,二張才帶兵返回山寨。至於易浩然和他身邊殘存的數百盧象升的撫標兵要到何處去,後文自有交代。
這場天花爆發具體造成多少人死亡,已經無從統計了。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導致這場瘟疫比另一時空更加猛烈,就連王瑾也摸不著頭腦。
從此之後,濟南建起了一座「五瘟使者廟」,代代香火不絕。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史文業、張元伯、劉元達、鍾仁貴這四位被逐漸淡化,五瘟使者廟變成了趙公明廟,後來徹底成了財神廟。二十世紀後期濟南老城區改造時,該廟被拆除,其舊址成為了濟南體育場的一部分。
但大明湖畔的盧象升廟,歷經了幾次翻修,仍然矗立在那裡。東側為武班,塑虎大威、金日觀、楚繼功、張光萃、張景春、李青山、宮文彩、劉文興等十八人,西側為文班,塑易浩然、宋學朱、張秉文、鄧謙、周之訓、翁鴻業、苟好善、韓承宣、陳鳳儀、唐世熊、陳虞胤、熊烈獻、劉大年、劉漢宜、劉化光等十八人。
濟南保衛戰之後,盧象升的棺槨暫厝於千佛山的興國禪寺。因為楊陸凱也感染天花病倒了,而除了他之外,盧象升的其他親兵、僕役都已經戰死了。幸運的是,楊陸凱挺了過來。疫情過去之後,他將棺槨運回宜興安葬。濟南人又在大明湖畔為盧象升立了一座衣冠冢,並在此基礎上建起了盧象升廟。
崇禎皇帝的贈恤當然是沒有的,他只有大發雷霆,將抵抗不力的保定巡撫張其平下獄問斬,同時下令徹查流寇大鬧山東,殺衍聖公、拷打德王的事情。
盧象升已經戰死,全濟南的人都是見證,崇禎要是追究這樣一位殉國的督師,無異於抽自己的耳光。虎大威要是活著,原本是最好的背鍋俠,可是他也死了,袁時中又沒去山東。於是,在實在沒人可以背鍋的情況下,易浩然這個小小的師爺,竟然成了勾結流寇、帶兵叛逃的頭號通緝犯。
但不管怎麼說,崇禎十二年正月,那個本應漂滿浮屍的大明湖,依舊清澈,湖畔真武廟中香客絡繹不絕。
天下已亂,濟南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