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恩大呼酣戰，牛成虎和武大定分別掩護他的左右兩翼。清軍上來就是三板斧，先是輕箭和鳥銃的射擊，然後是重箭和各種投擲武器的攻擊，最後是身披重鎧，手執大刀鐵錘的來自東海女真和索倫各部隊甲兵的近戰突擊。
可他們驚訝地發現，三板斧掄完了，明軍不僅沒有崩潰，竟然還敢反抗。清軍後陣的甲兵和一般旗丁都投入了戰鬥，與高營兵馬撕扯拉鋸起來。
一般的明軍挨了這一套組合拳的確會崩潰，但也不是所有的明軍都這樣，否則皇太極早就上紫禁城登基坐殿了。而高營的骨幹老兄弟是有明朝邊軍中比較能打的部隊的水平的，要不然怎麼可能和盧象升打了這麼久還沒被消滅。在雙方都有比較嚴整陣型的時候，高營與清軍打得旗鼓相當，尤其是高營擅用騎兵，不斷反擊，給清軍造成了很大的威脅。
原本旁立別處準備應對突發情況的清軍騎兵也加入了戰鬥，高營的攻擊雖然猛烈，卻沖不開清軍的陣腳，雙方都死傷頗多，高迎恩知道己方人少，清軍又是很難對付的敵手，再打下去恐怕要不妙，還是先撤兵為好。
清軍開局吃了個虧，因此加了小心，沒有過分追擊，出戰明軍交替掩護，平安撤回城內。高迎恩沒有受傷，但身上血跡斑斑，馬鞍兩側累累掛著留辮子的首級。城內軍民發出陣陣歡呼，高迎恩得意之極，如醉酒一般。
「昔日為寇之時，何嘗得百姓這等愛戴，看來這一步是走對了。」高迎恩飄飄然地說。
武大定頗不以為然：「那是因為你搶了糧食都自己留了，不開倉放糧，光打仗不救濟，誰歡迎你。你哥和闖將、八大王、曹操他們給人分糧食的時候照樣有人歡呼，闖塌天、老回回他們拿出銀子糧食收買窮人當眼線的時候也是一樣。人家是劫富濟貧的好漢，自然有人恨也有人愛，我們這種劫富濟自己的人，老百姓喜歡才有鬼呢。造反這麼多年，官軍受不受百姓歡迎你還不知道嗎？盧象升、袁時中這幫聖人不算，我們，還有虎大威、楊國柱這幫人，都是靠韃子的襯托。今天老百姓喜歡你不是因為你當了官軍，是因為你殺了韃子，明天你搶東西，他們照樣罵你祖宗十八代。」
武大定是那種典型的「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不干」的人，他很清楚該怎麼當英雄，但是他對當英雄毫無興趣。
雖然高迎恩、武大定、牛成虎是擅自出戰，但盧象升還是勉慰了他們一番，沒提不遵號令的事情。這些人不是他的部下，只是短暫合作，能努力殺敵已經很好了，還要什麼自行車。
從這天下午開始，清軍著手攻擊大名城。雖然因為繞道蒙古入塞，沒有攜帶攻城重炮，但清軍裝備的中小型火炮也極大地壓制了守軍。幾斤重的炮彈靠著火藥動能飛上城頭，女牆倒塌，垛口粉碎。高迎恩等人對於守城毫無經驗，但過去他們攻城的時候，盧象升對付他們可是經驗豐富。兩下里一湊合，加上虎大威和楊國柱也是操守相對較高的武將，僅僅守城還是沒問題的。
高迎恩他們殺了這麼多清兵，大名城內士紳百姓都知道就算投降也難免屠城。何況以盧象升的脾氣，又怎麼可能投降。故而城內人心甚齊，士紳率領團練、民夫上城守御，搬運土石，年輕的官紳子弟懂箭術者都頂上前線射擊清軍。得益於當年盧象升大戰高迎祥，大名府的士紳子弟習武者著實不在少數，民兵的素質也高。
五年前，高迎祥和盧象升在大名城外打得你死我活。如果不是高迎祥擋住了盧象升，當時尚弱小的李自成未必生存得下來。如果不是盧象升擋住了高迎祥，說不定農民軍就直接殺奔山東截斷漕運了。而現在，昔年死敵卻成了同袍。
就算是武大定這樣的小人，對剃髮易服做異族臣虜也發自內心地深深厭惡，不到不得已不走這一步。面對清軍這個東亞公敵，官軍和農民軍之間的舊怨也算不得什麼了。
「制台，西北城牆已經修復了。」劉文興向盧象升稟報導。「劉將軍辛苦了。」盧象升沒想到，這批援兵中還真有人才，劉文興帶著輔兵和民夫一邊打仗一邊搶修城牆，清軍退下去之後又加班加點，現在還不到子時，他竟然已經把城牆修完了，而且質量達標，雖然從無守城經驗，做得卻比跟隨盧象升多年的易浩然還好。畢竟易浩然已經六十歲了，體力跟不上，很多事情沒辦法親力親為。
盧象升好奇地問道：「將軍從未參與過守城戰，何以對城防這等熟悉？」
劉文興說：「說來慚愧，末將曾在紫金梁、闖將部下做老營總管，那時我們整日思量如何打進這大名城。大名的各處城防工事，都曾派細作繪成圖樣。閒來無事之時，便紙上談兵推演攻城。活閻王曾在關寧當兵，最熟悉官軍守城之術，便由他扮作守方，其餘人扮作攻方，百計攻打，皆不能克。我等心中雖不服，但論起口舌之爭，也只能甘拜下風。到後來我們也知道想贏大人是妄想，但還是以此為戲。王瑾每局必勝，樂此不疲，以此指點子侄攻城之術。末將等雖次次都輸，但軍中實在無聊，便也陪著他遊戲。制台高升後，新任官員於城防無甚增減，是以這大名城防在末將心中，便如棋盤上的棋子一般。」
劉文興曾是王自用和李自成的老營總管，組織輔兵和民夫修工事當然是他的強項，再熟悉大名的城防，自然事半功倍。盧象升覺得有些好笑，沒想到流寇竟會拿這樣的方式來娛樂，但轉眼又覺得可悲，官軍娛樂之時若能用瀋陽的城防推演為戲，而不是賭博嫖娼，有這等進取之心，恐怕這天下的局面也未必爛成這樣。
盧象升說：「如此說來，我倒要好好謝謝他王瑾。劉將軍想來熟悉李自成與王瑾，依劉將軍看來，他二人為人如何？剛才將軍提到王瑾的子侄，王瑾有妻兒嗎？」
劉文興說：「末將熱衷功名利祿，王瑾素來瞧不起我，闖將卻胸襟博大，待我如同自家兄弟。闖將善戰而愛眾，仁義而不失剛狠，當世罕有其匹。王瑾排兵布陣之能不過與尋常將領相仿，卻善練兵，又懂民政，通曉山川地理。然性情執拗頑固，不知變通，只堪輔弼之任。王瑾並未娶妻，但有養子四人。因其讀書多，又熟悉軍中自主帥至士卒的所有事務，是以營中孩童之教養由他總攝。」
盧象升點了點頭：「你說得倒公允。」劉文興說：「我與闖將、王瑾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實負彼，彼未負我。何況縱是仇人，亦不能背後詆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