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饑荒還不算完全過去，闖營雖然並未禁酒，但對於將領飲酒還是有限制的。反正也喝不痛快，大家索性不喝了，全都飲茶。這些位喝茶也和喝酒差不多，端著粗瓷大碗裝的溫茶，一喝就是一碗，與岳陽樓的氣氛頗不相配。
但想到此地原是東漢末年魯肅的閱軍樓，也就很好理解了。一座城市的制高點，本來就是武人的地盤。
劉文秀在這個宴會上挺尷尬的，在座的基本上都是他的叔叔大爺，只有丁可澤和谷元胤和他年齡比較接近。谷元胤又一直坐在谷可成身邊，實際上只有丁可澤陪他說話。
丁可澤過去是王瑾的親兵，和劉文秀很熟，但他是個比較單純的武人，和劉文秀的共同話題也不是很多。不過丁可澤還是很快找到了劉文秀感興趣的話題，現在他執掌中營的工兵標，一涉及工事修築，有大量的數學問題，丁可澤在這方面有很多需要向劉文秀請教的事。
看著拿筷子擺三角函數的劉文秀，谷可成微微一笑，有這樣的少年人與此時在他們腳下的那些儒生對比，闖營的勝利根本不存任何疑問。
唯一可慮的，就是那些正在遼東冰天雪地中出**獵的少年人。
十七歲的滿達海，十四歲的岳樂，十一歲的碩塞，十歲的勒克德渾……闖軍的對手同樣後繼有人。
谷可成向谷元胤問道：「你的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錢可夠用？」谷元胤說：「爹你就放心吧，就算往多了花，也過不了一百塊錢。」谷元胤已經定了一門親事，女方是江西袁州人，父親是個秀才，家中僅為中農。
谷氏父子在這方面價值觀很接近，願意與有文化的人家結親，但情感上和武將以及底層讀書人更親近，對士紳家庭很不感冒。因為闖軍中有大量的明軍降兵，所以尹先民、何一德這種和他們在同一種文化環境裡成長出來的人投降之後還是比較容易被視為同類的，投降的文官和士紳就不同了，和闖軍用的根本不是一套話語體系。
到了湖南之後，有不少闖軍頭領娶了士紳的女兒，甚至還有納了好幾個妾的，谷可成對此頗不以為然。闖軍有自己的一套教育體系，夫妻雙方讀的書完全不同，出身於價值觀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日子能過得到一起嗎？窮秀才家的女兒又不同，耕織家庭出身的人，在很多觀念上會和同為窮人出身的闖軍將領更接近。
谷可成不是個話多的人，不過還是和谷元胤多聊了些關於結婚的事情。谷可成和上一任妻子聚少離多，對於家庭生活，其實他也所知甚少。
辛思忠和李友與谷可成闊別已久，能再見到他也著實高興。宴間又提起了紫荊關一戰，辛思忠回想起七年前大凌河之戰時的情景，紫荊關之戰時的清軍似乎比大凌河之戰時更強了。
「這次是清兵第五次入關劫掠了。洪承疇在南方回不去，孫傳庭也離得遠，指揮援兵的應該是盧象升吧。」李友說，「也不知道盧閻王能不能斗得過清兵。聽說他在宣大屯田練兵，還挺有成效的。」
谷可成對山西的情況是最熟悉的：「成效當然是有的，但我看還是不如我們搞的成效大。就說最簡單的一條，上次康小米他們在平江丈田，對付隱瞞田畝、抗拒清丈的，捉了二十多人去縣衙治罪，過堂之後有十幾個定罪的，有繳罰金的，有罰沒土地的，甚至還有流配台北的。盧閻王的確有本事，做明朝的官，遵守明朝的規則還能遏制豪強，很了不起。可我們這幫粗人雖然本領不如他，但什麼官場規矩，士紳體面都能當成狗屁。盧閻王的本領再大，終究不如我們上夾棍、打板子來得方便。」
李友說：「這倒也是。山西的官紳誰恨盧閻王，盡可以把關係通到京城，想辦法給他穿小鞋。我們這邊，帥府大門敞開，任憑他們來告，告得贏算他們的本事。」
倒也沒有誰真的傻到找李自成告康小米。其實闖軍的檢地政策幾經修改之後，已經相當溫和了，一般就算發現隱瞞田畝，繳納罰金便能解決問題，平江縣那次若不是把測量隊員打傷了兩個，也不至於這樣嚴厲。
打仗首先是比內功，闖軍正在構建起一個新興軍事貴族與中小地主的聯合政權，而且因為是第一代創業者，還具備一些個人英雄主義的偶然優勢，在保障工農權益方面世界一流。
讓工農成為統治階級還是太早了，既沒有大工業，又沒有義務教育，工農當了官就得變成地主，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能做到闖軍現在這步，已經算十七世紀最先進的水準了。
他們的對手一個是嚴重依賴大地主，用不斷的加派將農民乃至中小地主推向對立面的明朝，一個是以八旗軍事貴族為基礎，同樣和大地主密切勾結，但是能實行更有效的管理，壓迫得比較平均的清朝。從階級屬性來說，闖軍更先進一些。饑民出身的新貴與寒門地主比坐享榮華的大地主更能保護和發展生產力，但是光先進是沒用的，先進性如果不能轉化為軍事實力，也是白搭。
建設全世界最強大的陸軍對闖軍來說不是難事。有這麼多百戰餘生的老兵，有新生的由軍事貴族領導的擴張中的政權，有錢糧和裝備，還有和世界上其他軍事強國交流的視野，陸軍不強才有鬼呢。但海軍就不同了，闖軍的水師是一支幼年期的軍隊，尚未經過真正的戰爭考驗，不要說和歐洲國家相比，就算跑到越南沿海都沒有底氣。
而現在，他們卻在向西班牙海軍挑釁。
「中國人想做什麼？難道他們真的想憑這七艘船進攻馬尼拉？」西班牙戰艦上的軍官和水手都議論紛紛。中西雙方的十四艘戰艦正在對峙，然而，闖軍使用的是從加勒比海盜手中買下的七艘舊船，旗艦也就和西班牙人最小的船一樣大，而西班牙人的七艘戰艦中有三艘五百噸以上的大型蓋倫，一旦打起來，唯一需要討論的就是中國戰艦能跑掉幾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