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高陽

  「前面那條街上就是孫督師的宅邸了。」車夫稟報導。顧葆成長出一口氣,一路上經歷了這麼多驚險,總算暫時安全了。

  顧葆成是遼海行通州分號的掌柜,他的姑父就是遼海行的大掌柜李象履。此次清兵入塞,通州正是他們選定的會師之地。守將劉澤清借抗清為名縱兵搶掠,顧葆成只好放棄買賣,帶著家人和一些在遼海行效力多年的老雇員南下逃命。

  顧葆成畢竟沒有當流寇的經驗,沒法帶著太多人逃跑,那些通州本地的夥計就只能自謀生路了。

  他們這一行人理論上的首領是顧葆成,但顧葆成從通州出發時就感染了風寒,他妻子懷著身孕,也不濟事,一路上全靠顧葆成的表妹謝竹詠提調,幾次遇盜,也都是靠謝竹詠機敏才躲了過去。

  謝竹詠是顧葆成舅舅的女兒,與李象履並不是親戚,但既然是顧葆成的親戚,李象履也就一直讓她住在遼海行。顧謝兩家都是遼人,遼瀋淪陷時,能活著抵達關內的遼人寥寥無幾,但凡沾個遼字,在李象履這裡都有三分鄉情在。

  孫承宗督遼時,李象履曾經賣米給孫承宗,還參與了從蒙古以茶易馬的交易。因為這些生意涉及邊防,李象履要價非常低,僅夠養活自傢伙計而已,他自己不從中取利。由此贏得了孫承宗的好感,令孫承宗心中對商人的印象大為改觀。

  所以,顧葆成這一次舉家南逃,就先到孫承宗府上來投靠了。孫承宗雖以去職,面子還在,只要討一張孫承宗的片子,往南這一路上就能順暢許多。

  只是他們沒想到,孫承宗家已經不是孫承宗說了算了。

  顧葆成、謝竹詠一行人進了孫家大院,就被一群孫家僕役打扮的人控制了起來。為首的是個跛足的陝西人,相貌十分兇惡。

  男女是分開關押的,謝竹詠和嫂子張氏還有兩個女傭都被關進了孫宅中隔出來的一座小院,孫家的女眷和十二歲以下的孩子也被關在這裡。看守她們的全是女人,但俱都腰懸利刃。

  孫承宗的一個孫媳婦告訴謝竹詠,這些賊人是六天前來的,有幾個人自稱是原關寧軍的下級軍官,如今生計無著,來求孫承宗接濟。孫承宗還認識其中一個人,的確是關寧舊部,於是便留他們在客房住下。但是第二天晚上,他們便裡應外合占領了孫宅。

  這些賊人手段極為老練,將所有出入口全部控制,宅內一應人員,全都一個不剩地抓了起來,恐怕是有內應。孫承宗也有一些家丁,但僅夠看家護院,根本沒來得及還手就被綁了。除了孫承宗的長子孫銓在山東高苑縣做知縣以外,全家主人下人一百多口一個不剩都被抓了起來。

  目前陸續有一些孫氏族人被帶走,下落不明。先從孫承宗的侄子孫鉦、孫鋐、孫鍊、孫鍈、孫鉉、孫鏗、孫鏘等人開始,一家一家地往外轉移,不知被帶去了哪裡,現在孫承宗的七個兒子已經被轉移走三家了。

  孫承宗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但是眼下的局面還是讓他無法理解。

  被抓這些天,他一直在想兩件事。第一,家裡的內應是誰?第二,賊人有什麼目的?

  今天,這兩個問題都有答案了。

  「孫老爺,是我給闖軍帶的路。雖然很對不起你,但我相信王瑾是個俠義之人,不會害你的。」

  謝遷,是孫承宗之子孫銓五年前在高苑縣雇的僕人,就是高苑當地人,孫銓還特意調查過,此人事母至孝,口碑極好。後來他送孫銓的妻小回高陽,便一直在孫承宗家裡做活,始終兢兢業業,人人稱道。孫承宗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是闖賊?

  木懷玉說:「五年前我們剛剛在山西立寨,王瑾便囑咐我們設法在你家發展關係。恰好我手下有一些王瑾在山東招募的兄弟,與謝老弟是舊識,就這樣搭上線了。今年年初王瑾來信,說一旦清兵大舉入塞,就把你全家捉去山西,只留你自己光杆一個。」

  謝遷說:「我還是不明白,既然王頭領知道高陽守不住,為什麼不把孫老爺也帶走?」木懷玉說:「老頭子都七十六了,就算現在跑了,又能有幾年好活?用幾年陽壽換名垂千古,有什麼不好?只要他殉國了,他的政敵再怎麼攻擊他,還不都是撓痒痒一樣。」

  孫承宗嘆了口氣:「沒想到你倒明白我的心思。王瑾,王瑾,真奇人也。從山西跳至遼西,歸途中卻能結識山東豪傑,身在嶺南,卻遙控北直隸之事。可惜啊,我老矣,不得見後輩英雄之事。」木懷玉說:「新來的這些人,都是老先生的朋友嗎?」孫承宗說:「是一個朋友的親眷,還請諸位看顧。」

  沒什麼可說的了,對於一個已經在準備自己後事的人還能說什麼?木懷玉也曾是明朝官軍,也尊重孫承宗這樣的人,但他早已習慣有很多人是自己不能救的。何況孫承宗需要救嗎?他還會有更好的結局嗎?

  高陽全縣之人除了孫承宗之外都需要救,但木懷玉救不了他們。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兵,他見過無數人在眼前死去,也不差這幾萬。

  謝遷還年輕,他對孫承宗和高陽城接下來要遭遇的事情難以釋懷,但他遲早也得習慣。

  十一月九日,清軍攻高陽,孫承宗率領全城軍民上城守御。次日城破被屠,孫承宗自盡。

  「姐姐,我們這是要去哪?」謝竹詠和這些看押他們的闖軍女兵已經很熟了。木懷玉的妻子安氏說:「去山西,整個直隸都不安全。」

  謝竹詠好奇地問道:「你們是孫大人的朋友嗎?」安氏說:「我們不認識他,但我們和他的確是朋友。」

  遼海行眾人走向了他們不可知的命運,正如整個中國的命運走向不可知一樣。

  謝竹詠不知道的是,他們不久前剛剛與一支軍隊擦肩而過。盧象升和他的一萬軍隊,正在向他熟悉的直南地區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