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與歷史對抗

  阿賈伊認為闖軍的關稅實在是太高了,他一再表示,他的貨物都是運到美洲去的,和跑東南亞貿易的中國商人不構成競爭關係。但王瑾在這個問題上絲毫不讓,朋友歸朋友,錢歸錢,一點不能含糊。

  加勒比海盜在淡水和汕頭可以租賃土地,雇用華人,建立住宅、倉庫和辦公場所。不准建立行政機構,不准修建防禦工事,只允許建立商人的行會,沒有司法權,不許外籍人員持械登岸,但允許在本地雇用的鄉勇持有武器。不許役使奴隸,不許新建教堂。

  這和王瑾在理論上給澳門葡萄牙人的待遇相比略低,其實就是和一般鄉紳一樣的權利。但是,為什麼中國從秦始皇開始明明就是大一統的王朝,卻還叫封建社會呢?就是因為基層有封建性質。鄉紳、宗族不是官府,可他們行使官府的部分職權,真正的官府也無法阻止。

  明朝規定澳門的葡萄牙人可以在不涉及華人的案件上行使司法權,允許他們修建朝向大海的防禦工事。王瑾把這兩個權利剝奪了,又禁止澳門方面與葡萄牙之外的任何國家接觸,使其權利基本上與一般鄉紳等夷。葡萄牙人甚至認為自己的權利還不如鄉紳,鄉紳也有權在自家的村子修建土圍子,不過澳門葡人沒有廣東的戶籍,只是租地,王瑾不許他們擁有工事也是有理有據的。

  然而,王瑾可以禁止葡萄牙人組建議會,不允許澳門有總督,卻不能制止葡萄牙人搞「商人行會」,推選「理事長」,畢竟廣州的華人海商也有自己的行會,有高舉這樣的會首。他可以剝奪葡萄牙人的司法權,但澳門有了案件也可以不報官,廣東各地鄉紳族老私下辦的案子難道還少嗎。他可以禁止澳門有葡萄牙軍隊存在,卻不能禁止澳門的「鄉勇」。

  好在王瑾對於未來的國際關係有所了解,知道未雨綢繆,各種條約簽得明明白白。他給外國人的一切權利都是「照本國鄉紳例」,規定一旦本國的鄉紳不再被允許有這些權利,葡萄牙人和加勒比人的相應權利也會被收回。當然,前提是到時候國家真有這樣的實力。王瑾估計,這些事情應該不至於影響自己死後的名聲。租給加勒比人的土地肯定是小塊的、分散的,與闖軍的駐地犬牙交錯,也不會形成澳門那樣的國中之國。

  新水師的訓練已經開始了,阿賈伊還將一批水手移交給了闖軍,這些人都是從馬尼拉大帆船上俘虜的華人水手,其中還有一些參與過馬尼拉大帆船建造的船匠。和當加勒比海盜相比,顯然這些人更希望替闖軍效力。

  王瑾現在非常焦慮,加勒比海盜的到來給了西班牙人巨大的刺激。雞籠失守,海盜和大陸上的政權聯合,還有眾多馬尼拉方面的高層賠得血本無歸,這些都可能導致原本歷史上發生在明年的對馬尼拉華人的屠殺提前發生。

  馬尼拉可不像雞籠一樣說打就打,那裡是西班牙在亞洲統治的核心,如果闖軍和加勒比海盜聯手就能打下來,荷蘭人早就把那裡端了。斷絕貿易的威脅對於西班牙人也毫無用處,去那裡的主要是福建商人,闖軍鞭長莫及。何況闖軍現在連廣東商人往越南的走私都沒查明白呢。

  阿賈伊倒是看得很開:「在沒有你的時候他們就會死,現在最壞也不過是死,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就算屠殺事件真的發生了,王瑾也能心安理得,因為這的確是他無力阻止的事情。但是,這會讓他在這件事上的歷史評價降到和鄭芝龍一樣的等級。當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屠殺華人的時候,福建和廣東的海軍正在熱火朝天地打內戰。就算將來的史書是王瑾自己編的,這事寫出來也是掉價的。

  王瑾雖然是一個打破舊秩序的人,但是他骨子裡奉行的還是中國傳統士人的思維。在捍衛他所信奉的道統,追求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追求青史留名方面,他與儒家士大夫中的那些優秀代表別無二致。就像他可以雇用加勒比海盜當教官、打西班牙人,卻不能雇他們打鄭芝龍一樣,馬尼拉問題對於王瑾不僅是利益問題,還是信仰問題。

  阿賈伊是肯定不會幫王瑾去對付西班牙人的,海盜們實行的是民主制度,這也就意味著,他們一定會選擇能帶來足夠利益的選項。因此加勒比艦隊必須趁南風季沒結束搭上黑潮,順著北太平洋暖流返回美洲。他們船上的每一件貨物賣到墨西哥都有至少一倍的利,無論什麼原因也不能耽誤這件事。阿賈伊留下了四百二十名「軍事顧問」,讓他們繼續幫助闖軍訓練水師,等到那兩艘新船下水,再把船裝上貨開回去。

  臨行之前,阿賈伊似乎頗有些意興闌珊,他安慰王瑾說:「馬尼拉的事情別太放在心上。如果西班牙人只屠殺一次華人,還可以說是偶然,但屠殺三次,很顯然是必然,人終究不能與歷史對抗。」

  阿賈伊看起來是在安慰王瑾,但王瑾卻總覺得他是在安慰他自己。王瑾無從知曉阿賈伊到底遇上了什麼事情,但他知道,每一位「同鄉」選擇的道路都不容易,相比之下,王瑾要做的事情恐怕是最簡單的,軍事靠李自成,政策抄孫可望。

  王瑾還在猶豫對呂宋問題要採取什麼態度時,李自成從衡州來信了,要他擇機動身前往衡州,準備與明軍會戰。

  浙直總兵王之仁所部已經到了江西廣信,楊嗣昌的力量進一步得到了加強。但是在南直隸,張獻忠、馬守應攻克桐城,威脅安慶,羅汝才、賀一龍奇襲廬州得手,賀錦、塔天寶、牛萬才還在大別山一帶活動。黃得功、牟文綬、劉良佐、倪寵四部不得不投入對他們的圍剿之中,左良玉與新降的劉國能、馬進忠、王光恩、張一川、惠登相、李萬慶六部也奉調東進。孫應元、周遇吉、張任學所部還是照舊南下,已經到了湖廣的德安府。

  湖廣巡撫宋一鶴已經到任,剛一上任就鬧了個大笑話。因為楊嗣昌的父親名叫楊鶴,所以他為了避諱,在寫給楊嗣昌的書信上署名「宋一鳥」。

  很快湖廣、江西一帶就有了流言,說避諱要麼是避皇帝的諱,要麼是避自家長輩的諱,宋一鳥肯定是認了楊嗣昌當乾爹。楊嗣昌聽說之後嚇得魂不附體,他不是被乾爹嚇到了,而是被「避皇帝的諱」這種說法嚇到了,很明顯這是闖軍或者他的政敵故意散播的言論,他嚴令宋一鶴再也不要如此。

  洪承疇已經率領左光先、曹變蛟、馬科、賀虎臣四總兵的人馬前進到了荊州、夔州的長江沿線。他信不過新投降的農民軍,讓他們駐守在川北的保寧,還留下四川總兵羅尚文監視。另外也是因為後勤補給實在是供應不起那麼多軍隊。

  秦翼明部駐銅仁,龍在田部駐思州,閔一麟、尹先民部駐黎平,這三支部隊都接受貴州巡撫吳兆元的指揮。馬士英、沐天波指揮的滇兵只是駐紮於滇桂邊境,至於甘肅總兵柴時華,更是在陝西慢吞吞地磨洋工。

  再加上鄭芝龍,崇禎規劃的二十個總兵在東線和西線各有六個到位,其實這已經是明軍動員能力的極限了,就算將再多的兵馬集結過來,也不見得有足夠的糧餉供養他們。

  綿延千里的戰線上彤雲密布,明末農民戰爭爆發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圍剿就要開始了。然而,後世史家卻不知道該如何命名這場戰役。到底有幾個戰場,參戰兵力有多少,都十分模糊。

  最關鍵的是,這是一場虎頭蛇尾,有始無終的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