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沒像青天大老爺一樣在佛山到處亂轉視察民情,有些問題當地的官吏鄉紳肯定會遮掩起來,有些問題發現了也沒用。
佛山的經濟狀況還好,交通線打通了之後,基本的經貿往來已經恢復了。王瑾喊過本地的知縣林銘,又詢問了一下具體的情況。
佛山剛剛升格為縣,這個縣令原是本地錦衣衛的試百戶。本縣人當本縣的縣令,這在正常情況下是決不允許的,但是現在情況特殊,闖軍缺乏熟悉本地情況的人,只能先讓他做一任再說。
錦衣衛試百戶在明朝是從六品的官,按理說投降之後應該提拔到五品才對。問題是明朝錦衣衛和衛所中的冗官太多了,正三品指揮使就一大堆,闖軍現在級別最高的官才是三品巡撫,總不能給這幫人都授二品官。隨便來個百戶投降就授五品知府,那還得了?所以對於錦衣衛和衛所投降的官員,都提升一級俸祿,但實際任命的就不一定是什麼官了。
對於這些人來說,這種方式是吃虧的,他們原本的官位是可以世襲的,現在卻變成了普通文官,漲的那一點俸祿能頂什麼用。如果不是闖軍有武力優勢,這種辦法絕對推行不下去。不過只要保證下級軍官和普通士兵的土地,這些高級軍官也不至於惹出太大的麻煩。
把這麼多不穩定因素吸收進官僚隊伍,王瑾是很擔心的,但這是農民起義者建立政權時必須要走的道路。軍營中的教育再怎麼努力也補不上這麼大的人力缺口,任用降人是必然選擇。現在能做到一是在制度設計上多做提防,降低叛亂的風險。二來就是設法打贏下一場戰役,別給他們叛亂的機會。
另一時空山東、直隸、山西那麼多投降大順的士紳,在山海關大戰之前哪一個不是服服帖帖。殲滅孫傳庭之前有人背叛闖軍,山海關大戰後有人背叛闖軍,但在這兩次戰役之間,卻沒什麼叛亂。只要國家強大,一直走上坡路,絕大部分人就一直都是忠臣。讓人性美好的最佳辦法就是別去考驗它。
王瑾看林銘和李象履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說道:「想說什麼直說便是,林縣令先。」林銘拱手道:「回稟長官,前日工人與僱主起了爭執,下官奉知府知命調停,已讓商戶加了報酬。眼下有災,又和明軍打仗,生意不好做,縣中商戶覺得,今年的稅有些重了。」
後世許多人所稱的什麼「明朝不收商稅」純屬扯淡,論苛捐雜稅,明朝不比任何朝代多,也不比任何朝代少。只不過是由於基層爛得厲害,收歸官府的數額太少,中飽私囊的數額太多罷了。
闖軍廢除了鋪面稅這樣無差別對所有大中小商人徵收的雜稅以及一些過於瑣碎的稅收,這些項目都很容易成為稅吏的財源。闖軍的稅收主要針對大宗交易品,具體到佛山,主要是冶鐵、制瓷、漆器、紡織、藥材這些行業,此外還有契稅、牙稅這樣的項目。
大體上來說,稅額比明朝要高一些,商戶負擔比明朝要輕一些,這個差額主要是來自之前胥吏和包稅人的好處。這樣一個比一般的府城還繁華的大市鎮,既然能有李象履這樣愛國到足以成為傳說的地主階級之光,當然同樣也不會缺乏貪官污吏,有光就有陰影,這是無可避免的。
闖軍入城之後,也和在其他地方一樣殺了個人頭滾滾,王瑾估計,只要之後不出大岔子,制度約束有力,大概能在一代人的時間裡將官吏的中飽私囊維持在一個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至於再往後他們會不會再被農民起義砍頭,那就不是王瑾能管的了。
「這可不是我能管的啊,要是稅收有問題,要向廣州府的戶官匯報才行。」王瑾也官僚了一把。倒也不是故意推諉,而是這事的確不適合由他親自過問。各部門各有各的業務,上級官長不了解情況就亂插手是不妥的。要是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為了防止有人一手遮天,王瑾還會插手一下,一個縣城稅多稅少這種事都要一省最高長官親自管,下面的人是幹嘛吃的。
更何況,要是鄉紳富商可以靠林銘作為中介向巡撫直接告狀,然後巡撫就得管,那麼給不給佛山的工人這樣的權利呢?要是給了,王瑾還干不干別的了,咋不過來當知縣?要是不給,將來僱主和工人衝突,巡撫衙門卻只和大戶有接觸,屁股坐在哪邊呢?所以,還是現在這個樣子最穩妥,不管是誰都得按程序一步一步往上打報告。
工人在之前要求加薪的運動中也成立了自己的行會,會首有權對府衙反映情況。第一代公推出來的工人首領多是劉新宇、李荊楚這樣的人物,不過等他們卸任甚至當會首時間長了之後,工人行會的會首遲早要變成「工賊」,不過到那時天下已經統一了,有時間慢慢折騰這些內部關係。
王瑾經常因此感到無奈,他再怎麼折騰,最後也就是弄出個開明版的「康乾盛世」,來個威力加強版的大明。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不管怎麼樣總比大清強。
仔細想想,這也就可以了,還要什麼自行車。還有人想在十七世紀的加勒比海廢除奴隸制呢,人家說啥了。還有那在莫臥兒帝國搞農民起義的,帶著捷克工農參加三十年戰爭的,他們都沒叫苦呢,王瑾也沒啥可說的了。
大約翰有銃炮技術掛,印度大和尚有宗教掛,加勒比海那位有航海技術和武力值的掛,而王瑾的掛是闖軍。放眼全世界,十七世紀的農民起義者中有比闖軍立場更堅定的,有比闖軍戰術水平更高的,有比闖軍在紀律更嚴格的,有比闖軍更團結的,但要是把這些綜合起來,還真沒有任何一個勢力有資格和闖軍相提並論,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有明朝這樣有利於農民起義成功的客觀條件。
闖軍的確足夠難,但要說比慘,他們還真不算最慘。
王瑾轉向李象履:「李掌柜要說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