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沒時間再對偏沅明軍窮追不捨,短時間內他不可能打下靖州,而廣西、雲南的明軍會很快就來增援陳睿謨。他把火炮留給李定國、馬昆、張虎山,又揀選一些武岡民兵補充隊伍,新設一個大隊,讓艾能奇擔任老管隊,率領步騎兵五千餘人,向東進發。
廣東和廣西的明軍已經靠近湖廣邊界了。廣東兵分為兩部,副總兵徐之龍部有四千餘人,駐屯連州,鎮壓當地瑤民,防止闖軍進入廣東,參將李相部兩千餘人由南雄沿章水向宜章進軍。廣西兵由參將成大用指揮,共三千餘人,從全州進攻永州。
全州到永州的路程不足二百里,成大用得知了楊嗣昌已經從長沙南下,逼近衡州,流寇主力又在武岡和陳睿謨交戰的消息,準備撿這個便宜,迅速出兵永州,爭取一個「收復」府城的功勞。
因為廣西有巡撫在,所以明朝歷代兩廣總督往往和廣東巡撫差不多。但現任兩廣總督熊文燦不同,他和廣西巡撫鄭茂華、福建巡撫鄒維璉三人是同年,又和海賊王鄭芝龍關係密切,這四人以私人關係連結起來,閩粵桂三省聯保,沒有掣肘之虞,一般的海盜和小規模的民變、匪患都能輕易鎮壓。
現在鄒維璉已經去世,福建巡撫換成了沈猶龍,和熊文燦配合就沒那麼積極了。他更擔心閩贛邊界的張普薇之亂會影響到福建,將黃斌卿指揮的閩軍主力投入了武夷山地區,並要求鄭氏配合。縣官不如現管,鄭芝龍雖然和熊文燦有私交,但畢竟沈猶龍直接管轄福建,他也得配合。
何況鄭芝龍和熊文燦的交情也是鄭芝龍拿金銀財寶餵出來的,他並不想真的為熊文燦賣命,湖廣打仗關他屁事。所以這次的支援也只是象徵性的,只有區區二百藤牌兵而已,不過額外又給熊文燦送了一筆銀子。
在政治上,熊文燦是楊嗣昌的盟友。明朝原本有三個督撫最肥,第一是漕運總督,守著大運河,靠河吃河,財源廣進。但是自從天啟年間的白蓮教之變開始,山東、河南、淮北的流寇越來越多,大運河沿線不那麼安全了,而且漕運總督還經常兼任鳳陽巡撫。兩年前王瑾打下鳳陽,漕運總督楊一鵬人頭落地,這個職務再也不吃香了。
另外兩個就是福建巡撫和兩廣總督。福建巡撫掌握著日本、大員、呂宋三條貿易線,負責明朝白銀輸入的命脈。雖然海上是鄭芝龍稱霸,但巡撫跟著坐地分贓,所得何止巨萬。現任巡撫沈猶龍說不上特別清廉,也是個凡人,但並不過分地貪。
兩廣總督管轄的廣東是和葡萄牙人、英國人貿易的窗口,葡萄牙已經衰落,英國又剛剛起步,頗不及海上馬車夫荷蘭和擁有美洲金銀的西班牙,不過中國商人也可以從廣東出航去巴達維亞,價格比在福建形成壟斷的鄭芝龍要優惠,所以貿易也很興盛。
福建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地方,廣東卻是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很多福建貿易的貨物也要從廣東輸入。鄭芝龍要控制其他人走私,他的手也必須伸到廣東。因此,熊文燦還是每年收到鄭芝龍的賄賂,此外又有葡萄牙人的賄賂和本地走私商的孝敬,出息更甚於做福建巡撫的時候。
正因為熊文燦和鄭茂華、鄭芝龍的私人關係,崇禎對負擔海防之責多年的熊文燦也不那麼放心,唯恐他憑藉海貿的財富成了又一個趙佗,還曾經派太監來調查他。如今楊嗣昌聖眷正隆,熊文燦自然要巴結好他,才能讓這個兩廣總督長長久久地做下去。廣東財力豐厚,所以他出動的兵力是除了湖廣、偏沅明軍以外最多的,而且連州也有瑤變,熊文燦確實需要保障廣東的安全。
熊文燦怎麼也沒想到,另一時空的楊嗣昌居然理解錯了,以為熊文燦是想升官,又揣測到了崇禎的心意,向崇禎舉薦他接替王家楨做五省總理。崇禎正想把熊文燦調離兩廣,既看中他的能力比王家楨強,又讓他離開熟悉的地方,不能形成自己的勢力,兩下一拍即合。熊文燦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是有苦說不出,最後稀里糊塗就把性命送了。
平心而論,熊文燦雖然在歷史上評價不高,但能力還是有的。福建、兩廣的問題十分複雜,能在這裡坐鎮不出岔子的人不可能是廢物。但是此人實在是太貪太私,雖有能力,終究不是棟樑之才。不是說非得清似水明如鏡,不亞於紗罩萬盞明燈才能做個有用的官,但貪得都妨害工作了,肯定是不成的。
就算是王瑾,也沒敢打算要求手下的人個個清廉,最常見的就算剋扣伙食的事情,王瑾要是抓住了,肯定是按照規定嚴厲處置,但現在王瑾也不特意去抓。就像警察出來不指望把犯罪分子消滅乾淨一樣,闖軍的紀律也只能做到通過各種手段把違紀行為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但該有的底線還是要有的,什麼錯誤能犯,什麼錯誤不能犯,這一點必須搞清楚。熊文燦走錯了路,把自己原本不錯的能力更多地用在了鑽營而非辦實事上,他最後的下場固然是被崇禎、楊嗣昌、張獻忠、羅汝才聯手坑出來的,但他自己也要負很大的責任。
東安縣的縣城裡,廣西兵正在到處搜刮財物,廣西兵差不多有一半是徵召來的土司兵,這些「狼兵」驍勇善戰,戰鬥力強悍,這是事實,但是紀律之壞也是一流水平。正規營兵在自己家鄉可能不怎麼禍害老百姓,出了省之後也和狼兵半斤八兩。
東安縣的官員已經跑光了,原本只有一些士紳和胥吏維持秩序,廣西兵到了之後,沒人出面支應糧餉,他們就自己解決了,甚至有人扛著擄來的婦女公然當街行走。成大用傳下將令,訓誡申斥,砍了兩個殺了人之後又放火燒房子的,士兵們才算收斂一些。
而此時,闖軍的主力已經進駐東安縣城東北邊紫水北岸的白牙市了。此地離縣城如此之近,可明軍竟然懶得來搜查,雖然這幫人能砍能殺,堪稱勁敵,但是在戰鬥前期準備上的怠慢著實讓闖軍震驚。在廣西兵看來,打仗似乎就是排成陣勢推過去,敵人亂了就衝鋒這麼簡單。
廣西兵和南贛兵一樣,鎮壓家鄉的山民打習慣了,雖然知道闖軍更厲害,思想上有了一些重視,但行動上卻實在重視不起來。一支驕惰的軍隊,必須有血的教訓才有可能痛定思痛進行改革,但可能性其實也不算很高,更多的是直接被新的軍隊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