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先民和何一德發現陳睿謨處境窘迫之後,便決定由尹先民繼續守寨,何一德帶領二百名精幹士兵前來增援。尹何所部有兩千人,只派兩百人增援似乎有些少。但考慮到現在是夜戰,能出動的人數必然會大打折扣,何一德這個參將還親自帶隊,這次增援已經是非常負責任的了。
何一德卻沒能和陳睿謨接上頭,而是迎頭與李定國撞上了。暗夜之中狹路相逢,更無二話可說,兩軍立刻展開了一場殊死搏殺。
李定國身邊只有幾十人,不過好在何一德並不知道這件事。雙方迅速混戰在一起。李定國下了馬,在這地方沒法衝刺,騎在馬上會變成靶子。
馬槊不利步戰,李定國此時的武器是一柄苗刀。這個苗刀不是指苗人用的刀,而是形如禾苗的長刀,是明朝官軍的慣用兵器。偏沅兵久居山區,短兵肉搏是他們的強項,這些人倒是裝備了一些苗人常用的環首刀,還使用標槍、鋼叉、藥弩等武器。與此同時,山區的苗人也開始用火銃了。
在這種混戰中,弓弩和火銃的意義都不大,官軍用標槍作為主要投射武器。李定國剛一下馬,身旁的同伴就有一個被標槍扎倒了。闖軍的標槍剛才衝鋒時都扔了出去,所以就是一門心思地往前沖,進入砍殺階段之後,闖軍就有優勢了,偏沅兵更注重靈活機動,經費又不多,所以披甲率不高。李定國仗著身材高大,力量強於一般人,又有好鎧甲遮護,一上來就砍翻了兩人,十幾個闖軍甲士只一個照面就殺退了幾十個偏沅兵。
但何一德迅速帶著家丁趕來,雙方殺作一團,一時難分勝敗。這種夜戰亂戰,大部分技巧都無從施展,就是比強比狠,被自己隊友誤殺的可能性不見得比被敵人殺掉的可能性低多少。李定國武功雖高,也受了兩處傷。在武術方面,他比王瑾更有天分,現在如果王瑾和他單挑,誰勝誰負已經很難說了。正砍殺間,李定國被人用肩膀撞了一下,這個人身上也穿著很好的鎧甲,李定國立刻揮刀一劈,砍在此人背上。
這個被砍的人正是何一德,夜間混戰之中,縱然是參將老爺,也不可能被保護得特別嚴密,會有和敵人短兵相接的機會。他聽見金刃劈風之聲,當即閃躲,李定國的刀斜斜地砍在鎧甲上,並未造成什麼傷害。何一德立刻揮起鐵鐧,劈頭蓋臉向李定國打來。「鏜」的一聲,兩人兵刃相碰,李定國的刀登時崩了口。但同時李定國一拳擊在何一德的下巴上,打得他眼冒金星,感覺滿口牙齒都鬆動了。
在戰場上,兩個人很難保持單挑。一匹奔逸的驚馬向他們衝來,立刻將兩個人分開了。一支標槍向李定國扎來,李定國一刀刺入了標槍主人的胸口,刀鋒卡在了肋骨上,他便將標槍撿了起來。與此同時,何一德的兩個親兵向他夾攻而來,李定國一槍刺入其中一人的咽喉,另一個被其他闖軍士兵砍倒了。
李定國只聽腦後「呼」的一聲,急忙躲閃,何一德的鐵鐧貼著他的肩膀擦過。另一個闖軍士兵揮起三眼銃,正打在何一德的頭盔上,何一德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這場混戰取得的戰果並不大,明軍死傷、逃散數百人,闖軍的損失還要更大一些。但是,武岡民兵和隨同王瑾進攻的本地農民,就算損失幾千人,對於湖南的全局也影響甚微。這麼說著實有些冷酷,但事實卻是如此。闖軍的物力財力都不如明軍,更缺少時間的積累,那就只好用人命換時間。農民軍打這種以命換命的仗划算,反正不打仗也是餓死,明軍卻禁不起這樣的消耗。
陳睿謨的營寨被攻破,闖軍把能搶走的都搶走了,搶不走的都燒掉了,王瑾又讓馬昆帶一個大隊入城協防。陳睿謨本人倒是沒事,但是經受這樣的打擊之後,明軍的士氣受到了極大的挫傷。何一德意外被俘,更是令明軍人心浮動。
這之後,闖軍接連不斷地發動小規模襲擊,尹先民最先扛不住了,何一德被俘令他的部隊人心惶惶,他要求暫時先撤兵。王瑾駐兵石羊關,去寶慶的道路被他截斷了,尹先民建議向西撤回靖州就糧,再做計較。
閔一麟不置可否,他的人馬沒遭受什麼損失,撤亦可,不撤亦可。不過戰局不利,他也比較傾向於撤退。但陳睿謨不能撤退,流寇在湖廣已經擒殺四王,這還不算三年前被殺的襄王,湖廣南部的防務,他作為偏沅巡撫責無旁貸,真要是出現大敗,聖上震怒,他也必然是第一責任人。是以陳睿謨堅持主張在武岡這裡堅持和闖軍對峙,以策應楊嗣昌在東線的行動。
明軍的糧食暫時夠吃,但是寶慶方向的補給線已經斷了,武岡本地的百姓又窮得很,明軍需要從靖州翻山越嶺地補給糧食,補給線長度接近三百里。闖軍的游騎逼近沅江上的渡口,使得明軍的糧食運輸越來越不安全。另一時空,明軍依仗其軍事優勢,迅速鎮壓了湖南的農民軍,因此可以在本地搶到大量糧食,後方的補給線也通暢。可現在打成了對峙局面,糧食就跟不上了。
其中的矛盾之處在於,王瑾不能等陳睿謨糧儘自退,那樣的話,楊嗣昌在湘江沿線造成的破壞就太大了,廣東、廣西、雲南的明軍也會來增援。急不得,又緩不得。
所以還得打,王瑾發現小規模的襲擊並不能逼走官軍之後,便決定挑起決戰,集中力量對尹先民部發動攻擊。
王瑾能有這樣的底氣,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的炮到貨了。
湖南起義的核心就是臨武香花嶺錫礦的礦工,隔壁的桂陽州又有銅礦,所以製造青銅製品對於當地的工匠來說是駕輕就熟的。但銅是用於製造貨幣的貴金屬,用來鑄炮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不過王瑾趕上了一個「好時候」,湖廣的大饑荒導致糧價暴漲,相應的,銀和錢的購買力就大跌了,大米成了最堅挺的一般等價物,其次是各種雜糧,第三才是貴金屬貨幣。周邊地區的明軍都在動員,就算他們隨意賣放走私,也還是大大增加了商品流通的成本,攔不住闖軍打著明朝官軍旗號的走私,對普通的小商人影響卻很大,導致在湖南的很多地方商品供應量大減,進一步加劇了銅錢的貶值。
王瑾下令設在臨武、藍山、桂陽三地交界處,緊靠香花嶺的倉禾堡的軍工作坊試製六磅銅炮。第一批產品的廢品率很高,不過最終還是有了七門成品,昨天剛剛和炮車一起送到前線。
因為缺乏制炮經驗,這些炮的工藝十分粗糙。與此時明軍、清軍主力使用的十二磅乃至十八磅長炮相比,闖軍的這些火炮在威力上是不如的,但是較輕的重量和專門配套炮車的讓它更適合在湘西的複雜地形作戰,其威力也足以壓制火力不足的偏沅明軍。
中國有世界一流的手工匠人,就算是此時英國海軍使用的六十磅大炮,只要有圖紙或實物做參照,也並非不能仿造。然而造出來也毫無意義,炮不是越大越好,環境不同,需要的火炮也不同。王瑾現在連抗清的需求都不考慮,只關心如何打贏眼下的這場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