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是,這條路上什麼都沒有。
沿著這條崎嶇難行的小路,官軍艱難地前進,前不久才剛剛下過雨,道路泥濘不堪。更要命的是,官軍還不斷遭到小股闖軍的襲擊,謝君友、馬重僖兩隊人馬更是陰魂不散地跟在後面。
祖大弼知道這裡面肯定有陰謀,可他向來以勇武而非謀略見長,還真說不出這裡面到底能有什麼陰謀,只能帶著部隊盡力向前。
這條道路曲折迂迴,先是大致向東,接著又折而向北,三天之內,官軍被闖軍驅趕著前進了二百里。祖大弼已經變得有些氣急敗壞,若是平野對決,闖軍就算有兩三倍的兵力也未必是他們的敵手,可是這一次他們貪功冒進,追著七營聯軍鑽進了這樣狹窄的山地,就成了困於籠中的老鷹,根本沒機會和敵人正面對戰。
三天的路程跑下來,官軍已經變得疲憊不堪,幸好在這樣的地方,闖軍也沒法展開大規模的進攻。轉過一個彎,前面出現了一座廟宇,廟門上寫著三個大字:「武侯墓」。
參將費邑宰說:「看來這裡便是定軍山了,便是當年老黃忠陣斬夏侯淵的地方。」此言一出,他自己也覺得不吉利。祖大弼倒不在意:「今晚就停在這兒休息吧,連夜搭浮橋,明日一早渡江。」
定軍山北鄰漢江,東為漾家河。武侯墓夾在定軍山和漢江之間,與沔縣縣城隔江相望。趙光遠和孫守法的隊伍還駐紮在沔縣城內,並無動靜,看見祖大弼部在扎浮橋,他們都沒出來接一下。
可很快,祖大弼就發現不僅僅是沒人來接的問題了,沔縣縣城亂起來了。
「馬如青!你幹什麼!」孫守法豁然而起,卻覺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轉。馬如青向孫守法拱了拱手:「參戎,這些日子你待我們不錯,這樣對你,實在是不仗義,可我們當初投降時說好了,不打高營。洪承疇明知道中斗星在這裡,還非要逼我們來,是官府不講規矩在先。我們跟著你打中斗星是不義,殺了你也是不義,思來想去,也只好出此下策了。有千般萬般的不是,都算我的,下次要是再落在參戎手裡,要殺要剮都無怨言。」
孫守法晃了兩下,栽倒在地,他部下的軍官都和他一樣吃了蒙汗藥,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馬如青、陳經、黃晉明、王步雲、張雄等之前在黑水峪之戰中從高營投降過來的軍官們帶著高營出身的三千弟兄反出孫守法的營寨,直撲趙光遠部的營地。
趙光遠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以為是流寇夜襲,立刻拔營遁逃。高營眾人覺得孫守法還是仗義的,沒動他的兵馬和物資,對趙光遠就不客氣了。趙部全部輜重皆被繳獲,沒來得及逃走的一千多人也都被裹挾了。
陳經帶著二百名士兵趕到漢江邊,對著正在搭建浮橋的祖部兵馬開火。隔得遠了,沒造成什麼傷亡,但是這浮橋顯然也不可能再搭了。緊接著,高一功、白鳩鶴兩隊闖軍便乘著木牌水陸並進,沿漢江而下。
第二天天亮時,沔縣城內已經沒有官軍了,孫守法和趙光遠兩部都逃得一乾二淨。這些重歸農民軍隊伍的高營弟兄和孫守法共事了這段時間,也有些同袍之情,並不願意對他們下死手。高一功和白鳩鶴也表示理解,人有見面之情,高營降兵叛離官軍有迫不得已之處,但總歸還是反叛,而且對不起他們的是洪承疇,而不是孫守法,在這種時候殺了孫守法太不仗義。就算將來要殺他,也要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打死他。
被困在定軍山上的祖大弼部成為了孤軍,現在他手下已經只有三千多人了,除了之前在鐵鎖關的戰鬥中被打死的以及一路逃散、被俘的之外,昨天撤上山時,又有幾百寧夏兵直接倒戈投奔闖軍了。
祖大弼和費邑宰、祖傑、王澤鴻等為首的將官在陣地上來回巡視,以穩定軍心。真沒想到,這支和八旗兵多少次浴血拼殺都活了下來,甚至砍過不少辮首的軍隊,竟然在陝西的山溝溝里翻了船。
最近的援兵還在鞏昌府境內,離這裡尚有三百里路程,不等他們走到,定軍山上的糧食就要吃沒了。經過了連續三天的急行軍,剛有和友軍會合的希望,又迅速破滅,全軍的士氣十分低迷,士兵的體力大量消耗,武器裝備也丟棄了許多。在鐵鎖關的時候,尚有拼死一戰的可能,但現在是幾乎全無還手之力了。
作為資深老軍閥,祖大弼知道,當打仗已經沒指望的時候,就得靠潛規則來解決問題了。
很快,官軍代表祖傑和闖軍代表郭君鎮就在武侯墓的一間廂房內會面了。
「我記得你,大凌河之戰的時候,我們見過。」祖傑說道。郭君鎮說:「沒錯,撤退的時候,我的馬死了,又和自己的兄弟失散,是和你共乘一騎回來的。」
有了這樣的基礎,很多事情就好談了,很顯然,闖軍會派這樣一個人來,就是在表達善意。祖傑說:「咱們都是當兵吃糧的,上命所差,蓋不由己,背井離鄉到陝西來和你們打仗,也非我們所願。現下到了這一步,貴軍已然大獲全勝了,我們自知也沒什麼討價還價的籌碼,只盼貴軍念著昔日尚有些並肩作戰的情分,看在王總制面上,放我們一條生路。」畢竟祖家兄弟也不是傻子,這些年王瑾、辛思忠等人在內地都頗有聲名,他們也猜出大凌河之戰時是怎麼回事了。
郭君鎮列出了闖軍的條款,允許軍官帶著親兵離開,也可以帶走防身兵器和個人財物,軍官可以保留馬匹,高級將領可以保留鎧甲,普通的家丁、營兵以及全軍的輜重都要留下。畢竟這些官軍還沒有被俘,給他們的條件可以高一些。
祖傑極力想爭取更有利的條款,但是郭君鎮的談判技巧也不知道是和誰學的,又臭又硬,上來就直接亮底牌,然後分毫不讓。
但他也確實有資格這樣做,如果官軍真的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祖大弼這種狂傲不可一世之人又怎會選擇和談。
「祖二瘋子算是徹底完了,就算我們不要他的命,鬧了這麼一出,他也是個廢將了。」李自成說道。崇禎皇帝一般不太能容忍屬下的錯誤,賀人龍能兩次遭到殲滅性的打擊還重建隊伍,是因為他直接對洪承疇負責,使用陝西的地方經費,而戶部的經費乃至崇禎的內帑不會給祖大弼糾正錯誤的機會。返回遼西之後,他還能指揮祖大壽的家丁,但是不會再單獨成鎮了。
郭汝磐拱手道:「這一次我們栽了大跟頭,全蒙闖將搭救。大恩不言謝,我們綠林中人,也不必廢話。千隴山之時,各家掌盤商量統一指揮之事沒個結果,現在這仗打完,大家也看出來了,我們要是互相不配合,那就是一盤散沙,讓官軍一衝就垮。要說這對天下大事的了解,我們之中沒有誰比得上闖將,既然公推闖將做了總掌盤,我們不如讓闖將出個主意,看看接下來我們大夥該往何處去。」
郭汝磐這番話說得毫不諂媚,還是符合他與李自成平起平坐的身份,但是意思再明顯不過。經過了這一戰的血的教訓,該明白統一指揮對聯軍的重要性了。
七家掌盤中,郭汝磐、焦得名與李自成交好,楊秀頭、王友進都是不沾泥四隊出身,與李自成有交情但是一般,楊光甫是千隴會師時才初次和闖營打交道,高迎恩和李自成不大合得來,李茂春更是闖營的叛徒。但是不管是否願意接受李自成的指揮,他們剛剛讓官軍打得滿地找牙,李自成又用幾天的工夫就剿滅了官軍,面對這樣一個局面,再硬犟可就有點不要臉了。
何況他們在逃跑路上丟了太多輜重,官軍的物資又都落到了闖營手裡,不和闖軍聯營的話,都不知道明天吃什麼。
楊光甫說:「我是個老粗,從陝北跑到這陝南來,連路都不認得,自是得聽闖將的高見。」他的身份最中立,因此說話也最有份量。
李自成說:「高見是沒有的,不過,四川的情況我倒了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