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盧象升上任的消息,山西闖軍便開始向南轉移了,但是李自成事先囑咐過他們,不要放棄山西,要利用山西沒有其他反王主力的機會,在山西發展自己的勢力,因此他們只是撤到了山西南部,在北部只留下了一些山寨。晉地多山,闖軍兄弟們化整為零,占山為王。張能和武自強留在山西,趙勝、谷可成、張天琳、劉哲挑選了三千人馬,加上家屬和輔助人員總共五千餘人,返回陝西。
當他們西渡黃河之後,卻發現官軍的防禦意外地空虛,雖然鄉勇團練的訓練水平較之前又有了提高,但是真正的官軍主力卻不見蹤影。
正月一過,在千隴山中過冬的十八路反王陸續下山,分頭攻略陝西各地。李自成終究沒能統一協調大家的行動,只是決定了大家從哪個方向下山,這個安排大家還是比較滿意的,畢竟誰也不願意和別人走相同的路,擠成一團。至於下山之後各自往哪裡走,只得隨大家的便了。
李自成只多提了一個要求,讓郭應聘、郭汝磐、焦得名、孫天福這四個與他交情比較好的反王虛打「闖」字旗號,讓官軍摸不清闖軍在哪,只得分頭設防。幾個比較大的反王的營地都如同一座移動的城鎮,遠遠看上去都是烏泱泱的一片,不實際接觸根本分不清楚。
闖營是最後一個出動的,下山後向東南方向進軍,在寶雞縣擊敗官軍,隨後沿著渭河向東進軍,在岐山、扶風、武功、興平、咸陽五縣皆過而不攻,直接攻陷了西安北邊的涇陽和三原。
洪承疇和孫傳庭急忙將分散在各地的兵馬調回省城。闖軍在西安周邊劫掠了一番鄉紳和秦王府的田莊,撤兵向千隴山方向折返。
闖軍如此高調的行動,一下子將陝西官軍的主力全都吸引了過去。眾反王紛紛稱讚李自成有義氣有擔當,然後利用這個機會攻州破縣,擴充實力去了。
其實李自成這麼做也有苦衷,闖軍現在人數實在太多了,其補給問題不是攻打任何一個州縣能解決的。只有洪承疇手上才有足以供養闖軍的大宗糧食,李自成希望將一鎮官兵引到千隴山區中殲滅,從被拉長的官軍補給線上劫奪糧食。
可是當闖軍主力撤到千隴山下的華亭縣時,他們發現情況不太對,被引來的官軍似乎有點太多了。
不僅僅是洪承疇和孫傳庭從東邊率領官軍主力殺來,以祖大弼、賀虎臣為首的寧夏官兵也南下了。
祖大弼、賀虎臣、曹變蛟、左光先、白廣恩、孫顯祖、馬科、趙光遠、孫守法、費邑宰、祖傑、王澤鴻……越來越多的官軍聚集到了千隴山附近。闖軍將領們都意識到,這回麻煩大了。
現在進山已經沒有用了,千隴山的面積並不是很大,藏不住闖軍的主力。冬天能在這裡休整,是因為官軍不會頂風冒雪地爬山。可現在已經開春了,官軍又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勢,就算闖軍退入山中,他們也會追上來。
目前孫傳庭督率的曹變蛟、左光先、白廣恩、孫顯祖等部已經在汧陽縣集結,正準備進攻隴州,洪承疇督率的關寧、寧夏、固原兵馬也到了平涼府城,離華亭只有一百二十里了。
闖軍諸將有不少希望在華亭和官軍打上一仗,就連李自成也有這樣的想法。按照一般的兵法,此時應該在兩路官軍會合之前殲滅其中一路。可是李自成權衡再三,覺得此事並不好辦。
現在闖軍有十一個大隊,每個大隊的人數平均在五千人左右,而根據偵察得來的情報,官軍總數不下四萬,闖軍在兵力上並無太大優勢。
寧夏方向來的官軍略弱,只有萬餘人,因此不少人都主張先迎戰他們,如果能將洪承疇部打垮,孫傳庭那邊必然控制不住左光先、曹變蛟這些驕兵悍將,官軍將不戰自退。
但是,既然大家都能想到這一點,洪承疇就想不到嗎?
當初薩爾滸之戰時,明軍四路大軍分進合擊,被金軍各個擊破,但那是因為四路明軍就沒有一路能在金軍主力的攻擊下堅持一天的。假如一開始杜松就能據營死守,其餘三路及時配合他迅速進軍,那努爾哈赤的「我只一路去」就會變成「顧頭不顧腚」。分兵不是錯,菜才是原罪。
李自成判斷,如果闖軍搶先攻擊洪承疇,洪承疇必然縮入平涼城內死守。以洪承疇的本領,加上祖大弼、賀虎臣為輔,闖軍想迅速破城是不可能的。到時候孫傳庭從背後殺來,情況將大大不妙。
打仗不能慮勝不慮敗,要是真能消滅洪承疇,橫掃全陝西都有可能。可要是打不下平涼,全軍覆沒也有可能。
李自成與眾頭領研究了一下,決定放棄在華亭縣與官軍會戰的計劃,翻越千隴山向西南方進軍,轉移到秦州一帶。
闖軍的轉移相當狼狽,因為糧食物資的匱乏,病亡率和傷員死亡率大大提高。他們兵分三路,分別由李自成、劉宗敏、田見秀統帶,分散突圍。官軍得知闖軍撤退的消息,迅速追擊,在多地與闖軍後衛部隊爆發戰鬥。轉移過程中,闖軍死亡、逃散兩三千人,官軍僅折損三四百。
當李自成在秦州境內整頓隊伍,準備應對官軍接下來的進攻,卻發現官軍停了下來。
原因很簡單:官軍並不像李自成估計的那樣富裕,他們也沒糧了。洪承疇命令各部兵馬退回平涼、隴州、汧陽就糧。翻越千隴山長途輸送糧食會產生大量的運輸費用,官軍負擔不起了,而千隴山西南的老百姓窮困已極,現在正是春荒時節,就算縱兵搶糧,也不會有太大收穫。
洪承疇也很無奈,他面臨的是一個無解的問題。要是只調動兩三萬人馬,他真不敢保證打得贏已經今非昔比的闖軍,可一旦出動四五萬大軍,糧草就會以驚人的速度消耗。因此,他只能寄希望於和李自成迅速決戰,在七八天的時間內擊潰闖軍,可是李自成不上套,他也無可奈何。就算李自成不撤退,在華亭縣死守,洪承疇也不敢保證就一定能迅速破敵,一旦打成了消耗戰,他還是得撤軍。
洪承疇不久前得知,他的經費又被砍了。衡州、長沙失守,桂王、吉王生死未卜,尤其是桂王,乃是當今聖上的親叔叔,絕非一般藩王可比。皇上龍顏大怒,嚴令楚贛粵桂四省六督撫速速出兵進剿。同時下旨申斥洪承疇、王家楨,如何玩忽職守,竟令闖賊竄犯湖南?
洪承疇感到很冤枉,活閻王明明參加了榆林之戰,許多人都可以證明,湖南又突然冒出一個活閻王來,多半是冒充的。可是他又無法解釋,為什麼湘南反賊的作戰方式,甚至發布文告的格式都和闖軍一模一樣,總不能是礦賊造反之前派人來北方學習經驗了吧?
王家楨就更冤了,他上任才幾天啊,連活閻王是誰都不知道。
崇禎也知道,不管這些賊人是不是真的闖賊,他們能迅速打下衡州、永州、長沙三府,足見實力強悍,恐怕不是僅靠四省之兵力財力能對付的。他又命貴州兵為偏沅兵之後援,原定前往中原戰場的雲南石屏土司龍在田部也趕赴湖南。因為聽說官軍在湘江水戰中敗於闖賊,又調福建鄭氏精於水戰和山地戰的藤牌兵數百。最後,命河南戰場上的祖大樂、祖寬所部三千關寧軍南下,接受湖廣巡撫方孔炤指揮。
南方的各部兵馬的開銷,大部分由地方財政負擔,但朝廷也不能一毛不拔,關寧兵南下的錢更是得戶部出。戶部哪有餘錢,於是崇禎便允許他們拆東牆補西牆,從洪承疇和王家楨的經費里各砍一塊來補貼湖南戰場,洪承疇重建榆林鎮的計劃也被叫停了。
洪承疇雖然生氣,卻也沒轍。去年榆林出了那麼大的事,他還能坐在三邊總督的位置上已經很奇蹟了,換成別人,恐怕早就拿問進京了。哭窮也沒用,現在明軍同時應付遼東、陝西、河南、湖南四個戰場,經費的窟窿越來越大,早晚有一天,東牆和西牆都得拆完。
洪承疇還不知道,第五個戰場馬上就要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