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是一座承平日久的城市,不是說這裡的百姓就安居樂業了,周邊地區饑民暴動、土匪作亂的事情一點都不少,但是衡州城內的官紳從未覺得有人能威脅這座堅固的府城。
可是現在,最能打的那批人全軍覆沒,流寇的偵騎已經在郊外活動,城中官紳乃至一般百姓都驚恐萬狀,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來了。
在過去,闖軍只是一個遙遠的傳說,對於遠在南方的衡州人,只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而現在,闖軍卻是懸在頭頂的利刃。
關於流寇的說法五花八門,有人說他們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破城之後雞犬不留,有人說流寇就和梁山好漢差不多,一般的窮人只要沒在破城的混亂中被殺死,也就沒事了,說不定還能跟著搶點東西。
但不管流寇的軍紀是好是壞,桂王朱常瀛都知道自己死定了。雖然有人安慰他說,闖賊與一般的流寇不同,抓住韓王、潞王之後都沒殺,但也並未讓他的情緒有多少改善。
朱常瀛是崇禎皇帝的親叔父,就藩衡州只有九年,他是個沒什麼本領的尋常人,雖然沒幹過什麼好事,但也沒有作惡的本事,算不得民憤極大的被剷除對象。
即便如此,桂王府中的財富依然十分可觀,而且沒有一分一毫是他朱常瀛的勞動所得。他應該感到慶幸才對,除了王瑾之外,沒有任何一個農民起義者打到衡州之後會饒他的性命。就算是李自成,也是做了大順皇帝之後才開始不殺藩王。
王瑾知道闖軍在衡州不會遭遇任何危險,在目前的湘南地區,闖軍主力打野戰是無敵的。任何官軍、鄉勇只要敢主動向他們進攻,都是自取滅亡。但如何攻下衡州依舊是個難題,高聳的城牆為守軍提供了不錯的保護。
王瑾手下有這麼多礦工,最先想到的辦法當然是用火藥炸。可是衡州位於湘江和耒江的交匯處,引江水作為護城河,闖軍一挖就挖出地下水,沒法埋設火藥。
闖軍並不急於攻城,而是在城外挖掘戰壕,修築炮位,又砍伐樹木,準備雲梯。雖然壓根就沒有炮,但是在城內少數懂行的軍官看來,流寇這副架勢確實是要部署攻城重炮的前期準備。
這些軍官也不傻,縱然闖軍如神兵天降一般從陝北飛到了湖南這件事讓他們十分驚恐,但他們也不認為闖賊能拉出十幾門紅夷大炮來攻城。他們不信不要緊,有外行會信。王瑾又特意挑選老兄弟組成的精銳騎兵,以整齊的隊列於城外巡遊,震懾城內軍民。不斷拓展包圍圈,做出要將衡州城合圍的態勢。
在闖軍抵達衡州城下的第四天,埋伏於城北守株待兔的艾能奇果然逮到了桂王朱常瀛一家。
目前雙方實力差距懸殊,衡州守不住是誰都能看出來的。闖軍就算不用任何計策,直接用雲梯強攻,城內沒有能和闖軍對抗的重步兵,火器也嚴重不足,是不可能守住的,只能多給闖軍造成一些傷亡。原時空的衡州城經過湘南礦工起義之後加強了武備,所以張獻忠攻克這裡的時候還遇到了些麻煩,而現在,衡州根本沒有任何戰爭準備,絕無抵抗闖軍老兵的可能。
桂王系的特點就是轉進如風,無論是朱常瀛還是他此時還是小孩子的兒子朱由榔都是一樣。在這樣的處境下,朱常瀛不可能與衡州共存亡,一定會向長沙方向逃跑,於是,他們就被預先埋伏在這裡的艾能奇抓了個正著。
經此一役,大家更佩服王瑾的神機妙算,其實王瑾是根本沒在乎這個計策能不能成功。要是捉住了桂王,自然是好,但其實也沒多大的用處,只是鼓舞士氣而已。要是捉不住,那也無關緊要,最終勝利的結果是不可能改變的。
桂王對於闖軍並無什麼用處,對於想繼續打著大明旗號的人來說,這個在繼承序列上排得相當靠前的近支宗室自然奇貨可居,可闖軍不會走這條路。王瑾給闖軍規劃的合法性依據是「順天應人,救國保民」,他們要靠武力和民心來贏得合法性,而不是靠禪讓之類的自欺欺人的把戲。
如果手上有明朝藩王作為旗號,確實能團結一部分明朝舊臣,但是團結來的都什麼人呢?
原時空那些沒有背叛大順,抗清到底的明朝降官降將,他們或是真的站在天下萬民的角度思考問題,或是覺得只要不剃髮易服,誰當皇帝都行。這樣的人,闖軍不需要用一個名不副實的傀儡皇帝來拉攏他們,只要扎紮實實地屯田、選官,打幾場勝仗,自然就能贏得他們的忠誠。
而那些在清軍入關後叛變的明朝降人,大順強則降大順,大清強則降大清,怎麼會在乎朱常瀛的死活。
至於史可法、何騰蛟這種真正的朱氏家族的死忠,連死都不怕,難道會因為闖軍扯了一面誰都知道是假的旗號,就背叛崇禎投降嗎?
使用舊政權的宗室作為傀儡,意味著對舊秩序的認可,所以才是能夠團結前朝降臣的旗號,就像李淵擁立代王楊侑那樣。可是闖軍打算認可舊秩序嗎?難道要放棄均田免糧、追贓助餉嗎?這種真正觸動士紳核心利益的東西不改變,一個傀儡皇帝又怎麼能贏來人心?
所以,能被桂王的旗號招攬來的人,不僅是牆頭草,而且還是連形勢都認不清的蠢材,闖軍要他們何用?
闖軍將來要依靠的主要官僚隊伍,除了自己的老兄弟之外,一定是牛金星、潘獨鰲、徐以顯這樣的中小地主乃至富農、中農家庭出身的寒門讀書人組成的。貧農就不用考慮了,裡面基本上沒有讀書人。至於那些世家大族,闖軍要想掃清明末弊政,一定會對他們的利益造成巨大的侵犯,不到把他們打得沒有還手之力,不得不在投降交錢和抄家滅門中選一個的時候,他們是絕不會投降的。
如果是在原時空那個清軍入關,大順軍、大西軍慘敗,國家即將滅亡的危難之際,可以暫停改革來換取團結。但現在還沒這個必要,而且王瑾也絕不希望闖軍會落到這個處境。所以,闖軍也用不著和那些瘋狂挖國家牆腳的豪門大族妥協。這些大地主家庭中會誕生一部分善待百姓、忠於國家的優秀人物,但這個階級註定是闖軍要限制的對象。闖軍不可能消滅大地主,但如果連開國之初都不壓制大地主,那恐怕幾十年之後就要陷入歷史周期律了。
所以,闖軍將來真正要用來團結士紳的,是維護治安的成績,是對小地主更友善的稅收政策,是更公平的科舉制度,這才是那些寒門地主真正關心的問題。至於大明皇帝?古往今來的皇帝多了,不管金鑾殿上坐的人姓啥,大家的日子還不是得照過。
在闖軍內部,宣傳口徑一直是「我們是因為皇帝、宗室、勛貴、太監、貪官、污吏、劣紳、惡霸的欺壓才造反的」,打從一開始就是「反貪官,更要反貪官的總頭子朱由檢」。倘若將來把一個明朝宗室扶成了皇帝或監國,又該怎麼向兄弟們解釋呢?
總之,桂王的作用就和潞王、韓王差不多,等到打完了衡州,他也就沒什麼用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