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諷刺啊,拉羅歇爾要塞的陷落,反倒成了新教徒的救命稻草。黎塞留鎮壓了法國的新教徒,於是法國便可以為新教同盟作戰了。」
大約翰怎麼看都不像一個領袖,更像一個鐵匠,他身材高大,略微佝僂,面孔和臂膀被爐火熏得黝黑。他掰著手指頭數道:「波蘭人和俄國人在打斯摩棱斯克戰爭,法國人和西班牙人打得不可開交,加泰隆尼亞人和葡萄牙人很快就會暴動,他們都在忙著,接下來就要看我們的了。」
三年前的呂岑會戰中,古斯塔夫二世那戲劇性的陣亡並沒有發生,瑞典、捷克、薩克森聯軍擊敗了華倫斯坦指揮的帝國軍,新教軍傷亡四千五百餘人,帝國軍傷亡了五千五百餘人。
大約翰沒想到的是,這場戰役的結果將歷史的發展引入了一個未知的方向。
本該在去年就被刺殺的華倫斯坦,現在依然執掌帥印。大約翰意識到,由於他們在戰場上打得太好,反倒使帝國軍沒時間內訌了。
正相反,打了勝仗的新教同盟內部出了問題。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現在瑞典軍隊駐紮在比爾森,薩克森軍隊駐紮在布拉格,誰也沒有走的打算。他們的理由很正當,一旦他們離開,捷克人是打不過帝國軍的。
面對瑞典人的勝利和法國參戰的局面,哈布斯堡家採取守勢,優先保證奧地利的安全。瑞典畢竟是小國,人口少,財政底子薄,當瑞典軍隊深入德國腹地之後,他們的進攻能力已經減弱了不少。華倫斯坦防守嚴密,並不斷進行小規模的反擊,新教聯軍始終沒有將戰火燒到奧地利的機會。
於是,捷克就成了他們交戰的地方。帝國軍經常突入捷克燒殺劫掠,薩克森軍作為盟友多少得收斂些,但也沒好到哪去。古斯塔夫的軍紀是三者中最好的,但他的軍隊也不能餐風飲露,他需要盟友們向他提供巨額的軍費,諸侯、貴族們的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這些錢終究得德國和捷克的民眾來出。
白山之戰後,許多捷克的新教貴族逃亡瑞典,現如今他們又跟著古斯塔夫殺回來了。那些留在家鄉奮戰了十五年的游擊隊員當然不願意承認這些人的權利,捷克貴族們同樣不肯接受由泥腿子來領導起義,這樣的局面正好利於瑞典控制捷克。
「我們的戰鬥不是為了讓捷克變成新教國家,而是為了捷克的自由與解放,我們不要德國人,也不要瑞典人。」大約翰的新副手帕維爾憤怒地說道。大約翰說:「但是我們打不過德國人,也打不過瑞典人。如果有必要,我們不害怕犧牲,但不能在這種時候白白犧牲。」
所有人都望著大約翰,大約翰緩緩說道:「我們離開捷克,去進攻匈牙利人。」
此言一出,頓時引起一片譁然,誰也沒想到大約翰會出這樣的主意。
近百年前,遭到土耳其人入侵的匈牙利一分為三,南部被土耳其占領,西部成為了哈布斯堡家的領地,東部建立了獨立的特蘭西瓦尼亞公國。哈布斯堡家獲得了匈牙利王冠,特蘭西瓦尼亞附庸於土耳其。
所以,被哈布斯堡家族聯統的「匈牙利王國」,實際上建立在斯洛伐克人的土地上。十世紀時,匈牙利人滅亡了西斯拉夫人建立的大摩拉維亞國,征服了斯洛伐克,在匈牙利本土淪陷於土耳其人之手後,斯洛伐克便成了匈牙利王國的核心區。
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都是西斯拉夫人的分支,兩個民族的語言也十分相似,可以溝通,他們之間的差異比廣府人、潮汕人、客家人之間的差異還要小得多。
大約翰一直認為,他們說的不是捷克語,而是斯拉夫語的捷克方言,至少是西斯拉夫語的捷克方言。他也曾用中國對自己的兄弟們舉例子,中國北方的人聽廣東人講話,明明一個字都聽不懂,可是他們堅持認為廣東人使用的是漢語的方言,與他們是同胞。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甚至波蘭人,明明可以直接用各自的方言對話,說慢點就大致聽得明白,卻拿對方當成外人,這難道不可悲嗎?
就算是捷克人和俄羅斯人的差異,也不會比一個北京的佛教徒和海南島的基督徒之間的差異大,可是前兩者卻不能像後兩者統稱為漢人那樣統稱為斯拉夫人。至於和那些非斯拉夫人的東歐民族,要形成共同的國族認同更是難上加難。
此時離民族主義成型還有二百多年的時間,還有機會去進行改變。要形成民族認同,首先就得在一個政治實體的統治之下,否則英國人在北美住了幾代就會變成美國人。其次是要有一個能夠被廣泛接受的認同目標,比如說外貌、語言、文字、宗教、歷史文化、社會制度等等。
外貌好說,都是東歐人,差別不大,但這只是最基礎的。語言文字,在沒有普及平民教育之前就別想了,至於宗教……說多了都是淚,社會制度這種變得飛快的東西更是靠不住。所以大約翰只能寄希望於構建統一的民族敘事,有了這樣的基礎,如果將來能一直保持一個統一的國家,就有可能出現民族共同體。
當然,這一代人做得再多,也只是創造可能性而已,連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分成三個民族這樣奇葩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誰也無法預料後世子孫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
就像在中國,有人反對滿族,但沒人能反對佟麟閣,有人反對回族,但沒人能反對馬本齋,有人反對蒙古族,但沒人能反對奇俊峰,有人反對壯族,但沒人能反對莫花棉。私下裡不好說,起碼在公開場合因為民族問題辱罵這些人肯定會被千夫所指。再怎麼痛恨清朝的統治,也得承認老舍他爹舒永壽扛著抬槍去打八國聯軍是正義的。
這種誰也不能否認的歷史敘事並不必然會導致民族共同體的形成,但如果沒有這樣的共同經歷,一個民族共同體終究是脆弱的。
大約翰要做的,就是創造這樣的歷史。
「只要我們攻入斯洛伐克,華倫斯坦一定會有動作,古斯塔夫便有機可乘。我們的眼光不要局限於一個捷克,就算捷克贏得了獨立,我們這樣的小國,又怎能自保?一個國家的解放不是解放,我們窮鬼得抱團取暖才行,是時候見一見東邊那些粗暴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