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努勒

  「馬斯喀特已克!」傳令兵高呼著這個消息,這就意味著,葡萄牙人的勢力被徹底趕出了西亞。

  阿曼蘇丹納西爾·本·穆拉希德·亞里巴一世正享受著這份榮耀,二十三年前,波斯人在英國人的幫助下,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才攻下連棱堡都沒有的荷姆茲,如今他僅憑自己的戰士,就逼降了馬斯喀特的數千葡萄牙人,威名自然遠在波斯薩菲王朝之上。

  然而,他的宰相努勒卻沒有絲毫喜悅,如今阿曼的疆域相當於另一時空阿曼和阿聯兩個國家的國土,在陸地上的擴張已經到了極限,無論是北邊的波斯人還是西邊的奧斯曼土耳其,都不是阿曼可以戰勝的對手。國內豪族林立,埃米爾和部族長老們有很大的權力,阿曼離一個真正的帝國還有很遙遠的距離。

  阿曼有其先天不足。礦產資源很豐富,但是石油和天然氣現在並不能決定一個國家的命運。阿曼的農業條件不足以支撐一個大國,人口太少,這才是致命傷。短時間內,收拾已經衰落的葡萄牙不成問題,可一旦像英國這樣的強國騰出手來大舉東進,阿曼勢難抵敵,波斯和土耳其也能用其體量優勢壓制阿曼。

  阿曼人也是阿拉伯人,也是回教徒,但他們信仰的是伊巴德派,與主流的遜尼派雖然相近,但仍是兩個教派,這也妨礙了其基本盤的擴大。

  馬斯喀特雖然被阿曼人攻下,但是進攻的手法並不高明,只是以間諜焚其糧草,用圍困逼葡萄牙人糧盡而降而已。如果不是因為這裡是阿曼的土地,有本土優勢,他們根本打不下這樣一座城堡。

  努勒幫助亞里巴一世比另一時空提前七年收復了馬斯喀特,但他所做的只不過是多消滅、降伏了幾個埃米爾而已,加快了阿曼統一的進程,並未有什麼本質上的改變。

  阿曼的經濟結構並未改變,依然是農牧漁結合,手工業落後。阿曼軍隊的武器還是以弓箭為主,搭配少量從英國人、荷蘭人那裡得來的火繩槍。海軍依然要依靠各路埃米爾支持的海賊。這樣一個國家,就算靠著一代甚至幾代明主暫時成就霸業,也終歸不能長久。

  努勒的人生頗為傳奇,他本是王宮的廚師,因為偶然的機會得到亞里巴一世的賞識,成為了國王的幕僚,並步步晉升,最終達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但是他並不因此而喜,絕對君主制下,蘇丹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亞里巴一世是明君,難道他的子孫後代永遠都是明君?今天蘇丹信任自己,自己的政治主張就能夠推行,明天蘇丹不信任自己,自己就會立刻被推出去處決,阿曼依舊不可能擺脫原來的命運。

  就現在的情況而論,亞里巴一世的子嗣十分孱弱,倒是他的侄子蘇爾丹·本·塞伊夫能力極強,野心勃勃。如果塞伊夫按照另一時空的歷史繼任蘇丹,他的確有能力開創一個「太平盛世」,可這種封建王朝的盛世終究擋不住英國人的堅船利炮。

  現在阿曼的民族獨立已經實現,很多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第一,此戰中俘虜的法蘭克人,不要殺害他們,他們是很好的僱傭兵、工匠和商人,還有樂手、畫師,這些人對我們很有用處。如果他們不願意改宗,應該允許他們保留自己的信仰。」

  「你說得很對,只要他們繳納齊茲亞稅,就可以自由地生活在阿曼。這些法蘭克人不是偶像崇拜者,可以像猶太人索菲亞和科普特人瑪利亞嫁給先知那樣,和我們的族人通婚。」伊巴德派向來主張靈活變通,不受教法學派約束,亞里巴一世這種在亂世中開基創業的君主更不會那麼古板。指望他一個十七世紀的中東蘇丹搞出真正的宗教自由來自然是天方夜譚,但他不是瘋子,會選擇最有利可圖的政策,剝削異教徒當然比殺光異教徒更賺錢。

  「第二,我們應該和葡萄牙人和談了。葡萄牙人已經不再強大,連自己的王位都保不住,在東方,荷蘭人和英國人都能戰勝他們,他們已經不會成為我們的威脅了。如果我們把葡萄牙人趕出了印度洋,英國人就會填補他們的空缺,而他們是更狡猾的豺狼。」

  這一點就不那麼好辦了,從達伽馬時代至今,一百多年來,葡萄牙人都是阿曼人最危險的敵人,也是欠下無數血債的世仇。至於英國人,這個時代的人很難理解他們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的。

  亞里巴一世說:「趕走了葡萄牙人,從荷姆茲到桑給巴爾的貿易就都是我們控制了,這難道不是好事嗎?」從阿曼民族的角度上來講,亞里巴一世的這種想法當然是愛國的,但是努勒不同意這種做法:「現在只有埃米爾們的船隊,沒有阿曼的海軍,搶到了貿易份額,是埃米爾、商人和海盜發財,蘇丹收的稅卻少得可憐。如果和葡萄牙人貿易,他們就要依靠蘇丹的保護,不得不把稅交到海關,否則的話,埃米爾們就會把他們趕走。」

  如果換一位君主,肯定不敢頂著「賣國」的罵名這麼做,但亞里巴一世作為王朝開創者,阿曼最強軍閥,有一些天然優勢,不用太過遷就貴族領主們。猶豫良久,他最終還是同意了。中央集權是每一位君主的夢想,手中無錢,什麼事也辦不成。如果放任埃米爾們發展海貿,那麼將來想強化君權就更加困難了。

  「第三,遷都馬斯喀特。現在的都城魯斯塔格在內陸,雖然有助於控制各部族,卻不利於我們對外交流、控制貿易,貴族們也容易影響朝政。阿曼必須有法蘭克人那樣的槍炮和船隻,才不會再度被人奴役,蘇丹也需要一座新的王宮,來擺脫貴族的影響,控制新的海關。」

  努勒本以為這是最難的一步,畢竟遷都是國之大事,牽一髮而動全身。沒想到,亞里巴一世答應得無比痛快:「我要成為真正的蘇丹,而不是埃米爾們的盟主,就得找一座沒有貴族的城市。馬斯喀特不戰而降,沒有遭到破壞,這件事你辦得非常好。這裡有兵工廠和造船廠,我們可以發展自己的海軍,投降的法蘭克人可以做我的衛隊。有了星型堡壘,也不用擔心任何埃米爾造反,等我的軍隊全部裝備了新式的火繩槍和大炮,我要讓那些傲慢無禮的傢伙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君王。」

  努勒是個走「歪門邪道」上位的「幸臣」,沒有任何根基,所以蘇丹對他非常信任,什麼實話都敢說。對軍隊有控制力的人說話就是硬氣,亞里巴一世絕非虛張聲勢,而是真的存了完成軍事改革之後拿幾個桀驁不馴的大貴族殺雞儆猴的心思。他本來就是國內最強的封建主,真要是有了歐式的陸軍和海軍,還掌握了海關稅收,那還有什麼可怕的。

  阿曼的貴族們和歐洲的諸侯比起來大大不如,許多封建主打仗還依靠騎馬彎弓的武士,就算和早就普及了鐵炮的日本大名相比也差得遠。他們的軍隊中不乏勇冠三軍的猛將,但紀律性卻不成,內鬥內行,外戰外行,已經落後於時代。亞里巴一世有信心收拾掉他們,讓阿曼變成一個真正的統一國家,甚至更進一步,讓自蒙古入侵以來衰敗近四百年的阿拉伯民族再興。

  努勒卻沒這麼樂觀。任何國家都有可能突然出現一個奮發圖強的君主,但人亡政息、改革成果灰飛煙滅的事情也比比皆是。世界已經到了近代的前夜,阿拉伯人卻還沒走出中世紀,四分五裂、一盤散沙,連土耳其人都可以任意收拾他們。馬斯喀特的勝利,不過是一片漆黑之中有了點點微光,隨時有熄滅的危險。

  或許,他需要探索另一條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