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費揚果

  洪承疇剛剛得知耀州之戰的結果時,著實被嚇了一大跳,闖賊在耀州大破官軍,連克四城,難道自己派去的三萬多人馬都已經完蛋了?如果是這樣,面臨的就不止是皇帝問罪的問題,李自成有可能直接打進西安來。

  後來他才得知,並不是官軍慘遭殲滅,而是李自成玩了一手「我不怕死,你呢?」的遊戲,在雙方都很虛弱的情況下挑起決戰,左光先、曹變蛟、王承恩這些人不約而同地在最後一刻慫了。官軍的損失不小,王嘉謨部幾乎被殲滅,北路軍也逃散了不少人,拋棄物資無數,闖軍為此大概搭上了兩千來條性命。但是左、曹、王三鎮在白水、蒲城收攏敗兵,仍有兩萬四五千兵馬,自保有餘。洪承疇立刻向蒲城轉運物資,讓官兵迅速回血。

  洪承疇並不怪他們,至少這些人沒有輕進冒險,把全部家底都送掉。這次也是他低估了闖軍,闖軍的行軍速度和戰鬥力都比洪承疇原本估計的要強。

  黃河岸邊發現了闖軍的偵騎,洪承疇判斷,闖軍應該是要東渡黃河,去山西境內過冬。如果洪承疇打贏了耀州之戰,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陝西的壓力解除了。可是現在耀州一戰沒打好,假如闖軍去了山西之後殺官破城,鬧出大事,洪承疇一定會被追究責任。而且由於闖營不在他的轄區活動,他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因此,洪承疇嚴令左光先、曹變蛟、王承恩三部兵馬,要嚴防死守,絕不許闖軍渡過黃河。

  這三位都是有自尊的人,在耀州大大地折了面子,非要想辦法扳回來不可。王承恩雖然在耀州之戰中態度消極,但那是因為他本來以為穩操勝券,不會出什麼大事。現在眼看官軍奈何闖軍不得,起碼的責任感他還是有的,再加上和闖軍的私人恩怨,這一次王承恩也賣力起來。

  崇禎八年的冬天,馬上就要到了。

  瀋陽再次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不久前,莽古爾泰的同母弟弟德格類「中暴疾,不能言而死」,與三年前莽古爾泰的死狀一模一樣。

  隨後,莽古爾泰的妹妹莽古濟的家奴冷僧機出首告發莽古爾泰、德格類生前與莽古濟曾一同盟誓,共謀大逆。皇太極立刻下令抄檢莽古爾泰的家,搜出了十餘塊木牌,上刻「金國皇帝之印」字樣。緊接著,就連莽古濟的丈夫瑣諾木杜棱都向皇太極「自首」。

  莽古濟與其同母異父的兄長昂阿拉都被處死,莽古爾泰和德格類的兒子或被處死,或被開除宗籍,連莽古爾泰和德格類的墳墓都被拆毀。正藍旗被整個拆散,和兩黃旗混編,後來又從中分出新的正藍旗,由豪格和阿巴泰統領。此時的正藍旗,與當初莽古爾泰統領的正藍旗已經完全不是一碼事了。

  莽古濟和前夫吳爾古代生有兩個女兒,長女嫁給了代善的長子岳託,次女嫁給了皇太極的長子豪格。此事一出,豪格立刻表示:「我是大汗的兒子,妻子的母親想謀害父親,我怎麼能與謀害父親的女人同處呢?」隨後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子。

  相比之下,岳託就比豪格有骨氣得多,他已經身處嫌疑之地,卻依然還敢指出,莽古爾泰或許會謀反,但德格類絕不是這樣的人。當然,他也堅持不肯像豪格一樣殺害妻子來自保。議政王大臣會議指控岳託包庇逆黨,定為死罪。

  皇太極畢竟不是那種宮斗思想入腦的蠢材,他深知岳託這樣一個有能力的宗室對愛新覺羅家的意義。當年他繼汗位時,岳託堅定地支持他,後來又立下了許多功勞,倘若就這樣殺了他,豈不令人心寒。

  岳託當然不能算個好人,在歷次戰爭中也是血債纍纍,但他是後金統治集團中比較有頭腦的一個,其政治主張與皇太極相同,不能把已經投降的漢人逼得沒有活路,至少得讓他們暫時做穩了奴隸。當年他作為阿敏的副手入侵朝鮮,阿敏在和朝鮮結盟之後還縱兵劫掠,岳託勸阻他,不能做這種竭澤而漁的事情。之後他也一直主張,在戰場上可以殺人搶劫,但是對於投降的漢人應該優待才是,如果沒有漢兵漢將的幫助,沒有漢人百姓種地做工,就連割據一方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這個死罪也就是走個形式,皇太極只將岳託降為多羅貝勒,罰銀一千兩了事。瓦解正藍旗之後,皇太極的獨尊地位已經基本確立,金國汗的身份與皇太極也漸漸變得不匹配了。諸貝勒大臣紛紛表示,皇太極應該上尊號稱帝。

  首先,皇太極確立了「滿洲」的族名。「我國原有滿洲、哈達、烏喇、輝發等名。向者無知之人,往往稱為諸申。夫諸申之號乃席北超墨爾根之裔,實與我國無涉。我國建號滿洲,統緒綿遠,相傳奕世。自今之後,一切人等,只稱我滿洲原名,不得仍前妄稱。」

  「諸申」本是「女真」的另一種叫法,但是長期以來,女真貴族也用這個詞來稱呼本族百姓,所以又漸漸有了「臣民」的意思。「席北超墨爾根之裔」指的就是錫伯族。皇太極的意思就是,當年建立金國的那個女真,是錫伯人的同族,與他們滿洲人其實沒什麼關係。

  當初大凌河之戰的時候,皇太極在給祖大壽的信中就說:「爾明主非宋之苗裔,朕亦非金之子孫。」皇太極並不希望自己的這個政權被當成當年的金朝的繼承者,這只會激起漢人對靖康之恥的回憶,為將來招納更多漢人增加困難。

  後金政權,需要一個新的國號了。

  與此同時,在錦州,祖大壽正在審問一個擒獲的女真人。

  此人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風塵僕僕,神情激動。祖大壽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再說一遍,你叫什麼?」

  「我叫費揚果,是金國先汗第十六子。」

  「費揚果」是「老來所得之子」的意思,往往用於幼子的命名,費揚果便是努爾哈赤最小的一個兒子。

  另一時空,世人多傳費揚果是莽古爾泰、莽古濟、德格類的同母弟,與莽古濟一同被殺。但是細究起來,這卻說不通。因為莽古爾泰的母親富察·袞代是萬曆十三年的時候嫁給努爾哈赤的,而且那個時候她已經和前夫生了一個兒子。而費揚果生於天命五年,是三十五年後的事了,難道袞代五十歲還能生育?而且就在那一年,袞代被莽古爾泰弒殺。莽古爾泰長費揚果三十三歲,莽古濟長費揚果三十歲,德格類長費揚果二十八歲,若說他們是一母所出,實在是說不通,費揚果的母親多半是某個出身非常低微的庶妃。

  還有就是,費揚果的六個子女分別生於天聰五年、天聰六年、崇德元年、崇德三年、崇德四年、崇德六年,怎麼可能在天聰九年就和莽古濟一起被殺。

  費揚果究竟因何被殺,是清史上的一大懸案,史書上只記載他「獲大罪誅死」,可究竟犯了什麼罪,卻誰也說不清楚。努爾哈赤的十六個兒子中,只有兩個被論罪處死,一個是年紀最大的褚英,另一個就是年紀最小的費揚果,然而褚英的所作所為世人皆知,費揚果的生平經歷卻沒有任何記載,完全是一個存在於迷霧中的人。

  在這一時空,祖大壽也只是知道努爾哈赤有十六個兒子而已,費揚果年紀幼小,從未領兵打仗,祖大壽連他的名字都沒聽說過。祖大壽有些猶豫,此人帶著一兒一女和挺著大肚子的老婆,還有十幾個隨從,應該是真的來投降的。如果這人真是金國貝勒,自己當然是大功一件,可是,僅憑他空口白話,怎麼證明他的身份呢?

  這時,旁邊的李明忠低聲提醒道:「都督何必管他是真是假,這人怎會有假。」

  祖大壽一下被點醒了。對啊!我不認識費揚果,難道別人就認識費揚果嗎?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是費揚果,我也承認他是費揚果,那麼又有誰能證明他不是費揚果?皇太極毒殺德格類、處死莽古濟,豪格殺妻,費揚果出逃,這個邏輯很通順,毫無破綻。

  祖大壽大笑道:「貝勒棄暗投明,可喜可賀。」費揚果不由得長嘆一聲:「倒是投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