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虜兵退了！虜兵退了！」孫傳庭的門生馮容喜沖沖地喊道。孫傳庭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虜飽自退，何喜之有。」
多爾袞統率的金軍成功驅逐賀蘭部，將他們趕到了青海，不可能再穿過明軍的地盤再去長途追擊，只能收兵東歸。可是賀蘭部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帶不走的都燒了，金軍搶到的戰利品非常有限，和千里遠征的高昂成本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因此，金軍得找別得地方創收，他們又和去年一樣，奔著山西來了。
金軍由平虜衛入塞，這個地名如今頗有諷刺意味。金軍只有區區萬人，再加上一些趁火打劫的蒙古部落，卻在晉北縱橫劫掠，如入無人之境。
孫傳庭是山西代州人，他家的祖先孫成來自大別山腳下的河南光山縣，當年也是元末農民起義軍中的一員，追隨徐壽輝、彭瑩玉等人參加紅巾軍。
後來陳友諒弒殺徐壽輝，孫成跟隨傅友德投奔了朱元璋。再後來傅友德北伐山西，大破王保保，孫成也追隨他來到了山西，來到了代州振武衛，擔任百戶。從此之後，孫家世襲百戶之職，直至明末。
孫傳庭的祖先是孫家的次子，不能襲職，因此選擇走科舉之路。孫傳庭小時候是有名的天才，十三歲為秀才，二十六歲中舉，而且不失武將家風，能左右開弓。萬曆四十七年，孫傳庭中進士，擔任河南永城縣的知縣，平反冤獄、廢除苛捐，甚至自掏腰包修建水利工程。山東白蓮教徐鴻儒起事的時候波及永城，孫傳庭在訓練鄉勇和整備火器、戰車方面也頗有成績。
因為政績優異，天啟五年，孫傳庭被提拔至京師，擔任吏部主事，不久又升任稽勛郎中。然而，此時正是魏忠賢弄權之時，孫傳庭性情剛正，恐身在京師終將被牽連，想到家裡只有老母弱妻和周歲的女兒，自己要是死了就是四條人命，還是趕緊跑路吧。於是找了個藉口，辭官回鄉。
到目前為止，孫傳庭已經居鄉十年了。山西的局面混亂不堪，官軍和農民軍打作一團，到處都是土匪和潰兵，去年更是連皇太極都來了。更過分的是，去年金軍來了，今年居然還來。
宣大總督楊嗣昌的命令是：各州縣衛所的官兵都要謹守汛地，不得浪戰，以免丟城失地。金軍人少，又沒帶攻城武器，所以啃不下明軍重點防守的城池，便在鄉間大肆劫掠。等他們搶到的人口牲畜超過了能隨軍押解的上限，便主動撤退了。因為楊嗣昌未失一城，所以崇禎也絲毫沒有追究他的責任，反倒覺得他退敵有功，沒給朝廷添麻煩。趁著他父親楊鶴去世，讓他回家丁憂了事。
孫傳庭憤恨不已：「各地鄉勇、百姓奮起保衛桑梓，血流盈野，官兵卻但知閉門自守，不敢發一矢向敵。區區一萬東虜，便令宣大十萬官兵喪膽，倘若十萬東虜大舉入關，難道要國將不國嗎？」
是啊，不然呢？
馮容說：「去歲東虜入關，先生便有出仕之意，難道，先生竟有意於天下之事嗎？」
孫傳庭默然以對，馮容說：「學生願先生還是勿以天下事為意，天下事殆不可為也。方今天下，有為公之心者尚存幾人？君上愎而少量，伴君如伴虎，道不行，當乘桴浮於海。先生性剛直，捨身入官場泥潭之中，只恐剛不可久。」
孫傳庭喟然長嘆：「此言差矣！誰也不去試著匡濟天下，又怎知天下事不可為呢？倘若人人都這般明哲保身，天下事又豈能可為？不如自我而始，盡力匡天下於正軌，至於成與不成，但憑天命。」
金軍退去，晉北的通信恢復了通暢，孫傳庭便開始聯絡師友，謀劃出山。憑孫傳庭的能力和資歷，想出來做官還是很容易的，去年他便就金軍入塞之事向崇禎上書，頗得崇禎賞識。他也與不少高官有交情，吏部侍郎孔貞運、接替楊嗣昌的新任宣大總督梁廷棟、陝西巡撫甘學闊、兵部侍郎金之俊、大理寺少卿范復粹、太常少卿薛國觀、通政司使施邦曜、吏科都給事中顏繼祖、陝西按察使樊一蘅等人都和他相識，活動一個官位並不困難。
順便一提，孫傳庭的朋友里還有一個人，是他的同科進士，廣東瓊州府臨高縣的劉大霖，因為下肢癱瘓終身未仕，不久前剛剛去世。
沒過多久，啟用孫傳庭為吏部驗封清吏司郎中的任命就下來了，孫傳庭道別老母妻女，登程赴京，也就此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馮容是個明白人，但如果人人都這樣「明白」，國家就完蛋了。
孫傳庭是個有理想也有能力的人，但僅憑這兩樣，同樣還是拯救不了這個國家。
他只會被這個時代的浪潮裹挾，一番掙扎之後，最終異化為一個面目全非，連自己都認不出來的凶神惡煞。
王瑾認為自己選擇的是一條正確的道路，並且把很多人帶到了這條路上來。但是這條路的艱難程度並不比孫傳庭選擇的那條小。
扶風縣被攻破之後，洪承疇也終於把錢的事倒騰明白了，官軍沿渭河西進，試圖與高迎祥、李自成進行主力會戰。不要惹開足了餉的官軍，這是農民軍們早就知道的基本常識。高迎祥和李自成分兵行動，高迎祥東走武功，渡渭河奔盩厔，向東殺奔河南而去，恰好與洪承疇擦肩而過，李自成則北上進攻真寧。
如果洪承疇鐵了心要截擊高迎祥，其實他還是能做到的，但他已經判斷出高迎祥的目的是返回河南，而不是攻擊西安，他就沒必要這麼做了，讓高迎祥去給盧象升添麻煩吧。
真寧知縣王家永只覺得自己簡直倒霉透了，湫頭鎮大戰後，闖軍打破了真寧縣，上一任知縣被幹掉了，王家永剛剛上任，沒想到李自成又來了。
好在這一次不用他一個人扛著，真寧城裡有一個級別比他高得多的人——監軍道劉三顧。
打是肯定不能打的，上次被闖軍破壞的城牆還來不及修呢，劉三顧帶來的兵馬也就幾百人，真打起來一定得完蛋。
於是，又一個奇招誕生了——詐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