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洪承疇的方略

  「制台大人,我等好不容易才追上李闖的主力,為何又不打了?」左光先顯得很是疲憊,他連夜奔波,追到乾縣,剛和闖軍打了一仗,就被洪承疇叫到了西安,賀虎臣也從邠州趕來了。乾州那一戰,他死了三十多個家丁,都是追隨他多年的,實在是頗為心疼,現在放棄乾州撤回西安,前功盡棄,怎能甘心。

  洪承疇也帶著黑眼圈,顯然很多天沒睡好覺了,他本來得知鳳陽失守的消息,前赴河南汝州去督戰,結果又得知李自成逼近西安,急忙返回。巡撫甘學闊說:「情況有變,河南傳來消息,闖王、曹操、八大王、老回回、滿天星五營在南直方向沒有打開局面,返回河南,已經向著陝西殺來了。左良玉據守洛陽不出,陳永福在南陽兵力太少,毛葫蘆不敢野戰。只靠潼關的尤世威、劉肇基、羅岱,擋不住這些流寇,我們把兵馬都拉到西邊與李自成決戰,高迎祥便要直搗西安了。」

  副將白邦政重重哼了一聲:「流寇們互相支援,我們官軍倒各打各的。制台做了五省總理,我看還不如原來做三邊總督的時候。左良玉、鄧玘這幫人,到底都是幹什麼吃的。」

  其實陝西官軍也沒好到哪去,洪承疇不在這段時間,他們根本不聽甘學闊的調遣,就算是左光先、白邦政這些比較忠於朝廷的人,也是各打各的,沒把這個文官巡撫當回事,賀人龍、唐通、董學禮這群雞賊更不必說了。若不是他們互相鄙視,互相扯皮,也不至於讓闖營橫行秦中。

  洪承疇倒也無心責備他們,和武將打交道,就得按武將的立場來思考問題,像甘學闊這樣抱定文官思維,打打一般的流民、土司還成,打高迎祥、李自成這樣的巨寇是不成的。打流民,只要一鎮兵馬就足夠了,打流寇卻要各鎮團結配合。

  洪承疇說:「曹鎮之前從山西調入河南,與高闖打了幾仗,頗有戰果,如今流賊大舉入秦,曹鎮也終於要歸建了。」

  賀人龍陰陽怪氣地說:「曹文詔不是充軍發配了嗎,還有臉回來啊。」其餘諸人心中暗挑大拇指,還是你賀瘋子臉皮夠厚,去年你讓李闖打得差點全軍覆沒,全靠洪承疇照顧,剛剛才重建兵馬,倒嘲諷曹文詔?曹文詔雖然吃了敗仗,起碼沒丟了大同單騎逃命。

  不過,曹文詔素來眼高於頂,和同事的關係一直處得不好,賀人龍在這裡冷嘲熱諷,賀虎臣、左光先等人聽了也是很開心的。有人開心,自然也有人不開心,比如說柳國鎮、孫守法這兩個做過曹文詔部下的。柳國鎮性子陰沉,聽了賀人龍的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瞪著他,孫守法哪裡把賀人龍這個敗軍之將放在眼裡:「賀瘋子和李闖談判談了那麼久,就談出個全軍覆滅……」

  洪承疇咳嗽兩聲,示意大家安靜。部下們吵吵架是無妨的,洪承疇靠著實打實的戰績,有足夠的威信壓住他們。但是吵架歸吵架,冷嘲熱諷、人身攻擊乃至拍桌子罵娘都可以,像孫守法這樣直接暗示賀人龍通敵就太過分了,這不是拍桌子,而是直接掀桌子。也難怪孫守法這人戰功斐然,官卻總升不上去。

  洪承疇說:「以諸位之見,此次用兵方略該當如何?」左光先第一個說道:「諸賊之中,以高闖最強,當集精兵以逆之,只消一戰將其擊潰,余賊自然喪膽。末將不才,願為前鋒。」

  洪承疇就知道左光先得這麼說,也根本沒打算聽他的。自己手下的這幫驕兵悍將,每個都驍勇善戰,能打能殺,可要說有戰略頭腦的人,怕是一個都沒有。賀虎臣的意見也和左光先差不多,他們兩個都和尤世威有些交情,希望到潼關增援尤世威,禦敵於陝西之外。

  洪承疇說:「我們追剿李闖之際,蠍子塊、亂世王兩路反賊流竄秦西。是以寧夏兵不能東來西安,需守護平慶二府,並防流寇躥犯固原。僅憑西安一帶的兵馬,一旦東進與高闖決戰,曹操、八大王、老回回等必然或襲我後路,或與高闖合兵。而李闖無論東進抑或西進,都將大大影響戰局。」

  董學禮最先明白過來了:「制台的意思是,不打?」洪承疇說:「此時不宜決戰,但也不能不戰。各路官軍以西安、固原兩地為中樞,潼關、鳳翔、漢中、平涼、慶陽五城為支柱,深溝高壘,阻滯流寇。機動兵力分為兩部,一部以左鎮為主,截斷高闖和李闖的聯繫,勿令其合流,一部以曹鎮為主,游擊策應。不必與流寇硬碰,只要不斷襲擊,令其無法於一地久留即可。賀鎮台待曹鎮到來後,需返回寧夏,近日賀蘭部又與鄂爾多斯部開戰,北境恐有變化,將軍歸汛地,既防邊,也策應固原。」

  賀虎臣歷來是服從命令聽指揮,並無異議,左光先卻說:「如此一來,豈不是棄州縣與敵,流寇在鄉間大掠,聚攏流民,恐養成大勢。」

  洪承疇說:「如今各州縣編練團勇,已頗有成效,縣城防禦堅固,各村鎮也築牆自保,各有鄉勇守衛。只要官軍一直保持追擊,流寇便沒有時間攻堡破寨。我已下令關中各州縣堅壁清野,流寇野無所掠,缺少糧草,必然人心渙散,到那時,官兵才好大舉進剿。」

  左光先畢竟在官場這麼多年了,雖然有話想說,但還是管住了自己的嘴,年輕的官撫民就沒這份功夫了:「關中人口稠密,若是堅壁清野,收繳存糧,豈不是驅民為盜?」

  洪承疇說:「不妨,尋常饑民造反,攻不破城池。只消壓制住高、李、曹、獻、回諸部,各地官軍、團練自可從容剿殺亂民。流寇縱然大舉招募饑民,卻無糧食可以供養,倉促之間難以成軍,反增累贅,更易為官兵所破。」

  官撫民愣了一下,還要再說什麼,巡撫甘學闊以目示意,讓他不要再說了。坐在一旁的賀虎臣也用杯蓋磕了兩下茶杯,官撫民只好閉嘴。

  甘學闊也是正經讀聖賢書的,在雲南賑災,在直隸反貪,也做過能讓老百姓視為青天大老爺的實事。他是不認同洪承疇的辦法的,可不認同又能如何?洪承疇是他的上官,聖眷正隆,而且他也提不出別的消滅流寇的辦法,只能從道德上反對。用道德反對洪承疇,這和用斷子絕孫威脅太監有什麼區別?

  「洪承疇說的這也叫人話?他的意思不就是,老百姓沒飯吃不要緊,只要把他們都殺光、餓死就好了!」軍議結束,官撫民回到賀虎臣的住處略一休整,便跑到了白邦政這裡。白邦政也是秦軍嫡系,但他不像官撫民有個好爹,父親只是個下級軍官,他是從基層靠著打流寇、打蒙古人一步步做到將軍的,官撫民一直對他很尊重。

  白邦政說:「這話也就你我之間說說,出去不要混說,對賀鎮台也莫講,他最是古板,聽不得這個。」官撫民激憤地說:「我們平時是如何對兄弟們講的?因為流寇燒殺搶掠,禍亂陝西,所以我們要保衛桑梓,剿匪報國。現在呢?『投奔流寇的饑民越多,流寇的糧食就越不夠吃』,他媽的!我們做的這叫什麼官?」

  「什麼官?就是皇家豢養的狗。皇帝讓我們去咬流賊,我們得去,讓我們去咬蒙古馬匪,我們得去,現在讓我們去咬老百姓,難道就能不去嗎?」白邦政意興闌珊地說,「你好辦,馬上就要回寧夏了,到那裡和蒙古人打交道,不用想那麼多。至於我,還得天天拷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