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三月二十九日，陝西乾州。
按照闖軍的傳統，今天應該是舉行「慶祝米脂起義四周年紀念大會」的時候。
這個傳統並不是很好保持，因為去年的今天，闖營正在鳳縣和賀虎臣拼命，獨行狼胡守祿戰死。今年也是一樣，又趕上了白事。
就在昨天，辛思忠的堂弟辛來虎戰死了。
年初，結束過冬的闖軍到商洛山會合了李文江。李文江因為和本地士紳的親戚關係，不宜調離，但他還是出了三百人相助，並接納了一批家眷、傷病員。隨後，闖軍大舉殺入陝西東南角的興安州一帶。副將楊正芳和張上達統率的偏沅兵馬原本還以為只是小股流寇犯境，前去鎮壓，結果卻發現自己已經被闖軍主力包圍了。
偏沅兵馬長期和湘西山區的苗人作戰，還是有一定的戰鬥力的，但也只是和苗人相比有戰鬥力。苗人雖然勇猛，但裝備低下，又缺乏組織，長期連鹽都吃不上，打得贏他們也沒什麼可驕傲的。
毫無懸念，官軍被殲，楊、張授首。闖軍二次入陝的第一仗便先聲奪人，洪承疇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他迅速調集部隊，但卻並不是來圍剿李自成，而是優先保護西安、漢中、鳳翔這三個重要支點。
興安州的糧食供養不了闖軍，闖軍要麼東進鄖陽，要麼西進漢中盆地，要麼北上關中平原，要麼翻越大巴山南下四川。鄖陽那邊自有巡撫宋祖舜負責，盧象升已經把鄖陽的防禦修復得很好，宋祖舜守城水平不錯，當可保府城無虞。漢中地形險要，唐通等部只要守住府城和關鍵隘口，闖軍也無法強攻。
這樣一來，漢江的上游、下游都被堵住了。闖軍若要翻越大巴山南進四川夔州府，有白杆兵在，闖軍也難以得手。洪承疇又在穿越秦嶺的鎮安縣、柴家關等交通要道設置警戒力量，布置的兵馬不多，任務是只要發現闖軍，便點燃烽火，飛馬前往西安報訊，西安的主力部隊便可前去堵截。闖軍無論選擇哪條道路，都會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在秦嶺中穿行，難以迅速掉頭，反應速度肯定不可能像官軍在西安周邊百餘里的半徑內調動兵馬那樣快。
但李自成也有辦法，他先派人去大巴山，和張能、郭君鎮聯繫。郭君鎮帶著一部分人返回了本隊，本隊又分了一些老弱到大巴山。接著派出小股兵馬，挨個路口去闖。於是，遍地都是警報，西安守軍一時也判斷不出到底闖軍要從哪裡來。因為鳳陽失守，洪承疇這個五省總理趕去河南了，留守西安的甘學闊實非將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闖軍一路向西衝到洋縣境內，從駱谷穿過秦嶺。甘學闊因為無法判定闖軍的主攻方向，在乾祐關、子午谷、黑水峪等地都部署了兵馬，等到確定駱谷才是闖軍的真正目標，已經來不及集結兵馬了。現在要打也可以，但很可能在盩厔縣城附近和闖軍遭遇，那樣一來，兩軍隔駱谷水對峙，倉促集結的官軍未必占得到便宜。甘學闊遵照洪承疇臨行前的囑咐，採用保守療法，西安、鳳翔的官軍兩路夾擊，讓闖軍無法停下打糧，將他們逐步逼出關中平原上農業較發達的地區。
官軍的意圖非常明顯，但闖軍也不能不照著他們的意圖來，他們穿扶風，入麟遊，進入了黃土高原區。這一路上為了快速甩開官軍，他們一直沒有攻打縣城，只能從一些防禦不嚴的村寨獲得糧食。直到靈台縣，闖軍才抓住破綻攻破了縣城。
整個二月份，闖軍都在慶陽府境內和官軍來回周旋，尤其是慶陽府城以東的地帶，山溝縱橫，官軍一時也奈何闖軍不得。高迎祥攻打歸德甚急，洪承疇會合剛從大同調來的曹文詔前去救援，一時顧不上陝西。
到了三月中旬，闖軍忽然向東南方跳出官軍的包圍圈，兵分四路。李自成、劉宗敏、劉芳亮、谷可成四人各帶一路人馬，分別攻擊富平、三原、涇陽、興平四縣。
這四個縣城從西安的北側到西側連成一條直線，每一路闖軍都需要長途奔襲數百里。他們從華池一帶南下，在湫頭鎮附近分兵，越過真寧、三水、淳化、醴泉、耀州等州縣，沖入關中平原，攻擊這四個縣城。
洪承疇對於遭到闖軍的攻擊是有預案的，上任之初就安排陝西各縣組織團練、加固城牆。闖軍要想破城，也沒那麼容易。但即便如此，洪承疇也深感面上無光。自己剛剛就任五省總理，就讓李自成在陝西腹地轉戰千里，這實在是說不過去。
陝西官軍在總體實力上，和闖軍相比自然有巨大的優勢，然而他們要分戍各處，所有的府城都要力保不失，各衛、所、堡是官軍的家，自然也都要留人守衛，不能出事。此外，陝西還有五家藩王，蘭州的肅王府在蘭州兵變時被端了，平涼的韓王府被闖軍端了，雖然兩位王爺都還活著，王府也沒有被燒，但是都被亂兵、流寇和本地百姓搶劫一空，肅王與韓王在楊鶴和洪承疇的力勸之下都搬到西安居住，讓官軍的防禦壓力小了一些，但西安的秦王府、漢中的瑞王府和寧夏的慶王府依然是官軍不得不救的地方。
與此同時，陝西到處都有饑民暴動，就沒有哪個月是消停的，只有規模大小的差別。這是洪承疇無法解決的問題，全陝有幾個窮人沒有衝進豪紳的塢堡搶糧的想法？他要是真能解決饑荒問題……那就是他打進京城當皇上了。
所以，陝西官軍面臨著永無休止的治安戰，真正能投入圍剿闖軍的兵力和財力都是有限的。由於闖軍的高機動性，這種程度的圍剿力度很難收到效果。
闖軍分兵攻擊四縣，留守西安的官軍也只好兵分四路去救援，闖軍卻不和他們糾纏，迅速合兵向西。從靈台縣追來的寧夏官軍董學禮部與他們撞個正著，先敗於醴泉，再敗於乾州。闖軍連克醴、乾二城，在乾州城中暫做休整。
但是沒多久，從慶陽追來的左光先便趕到了。
昨天，辛思忠隊與左光先部接戰一番，結果吃了虧，包括辛來虎在內，有一百多人陣亡。看起來人數不多，但是這一百多人中老兵的比例很高，已經是很大的損失了。
辛思忠撤回了乾州，根據他的描述，昨天那一戰消滅的官軍也就三四十人。賀虎臣的主力也馬上要從西北邊趕來了，這樣硬碰硬地打下去，老本都要拼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