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裡各地陸續捉來了一些鄉紳和胥吏,吉慶玉早就寫好了他們的罪狀,王瑾便在離城牆不遠,看得見打不到的地方開堂審案,對這些人或杖責,或處斬。
桐城是富庶之地,所以城外也有不少建築。由於牽涉的士紳太多,王瑾又來得太快,守軍並沒有拆除它們。所以闖軍就把這些建築利用了起來,有的作為審案的場所,有的作為營房,也有的拆下建築材料改作攻城武器。
之前桐城民變的時候,汪國華、黃文鼎、張儒等人也只是焚燒仇家的房子,搶劫富戶的時候還讓窮人們跟著去拿東西。城裡城外很多人都認識吉慶玉,見流寇是他帶來的,又隊列整齊,不胡亂殺人,膽子也都大了起來。住在城外關廂的老百姓有不少沒來得及逃進城內,這會兒反而來看流寇審案。
雖然王瑾處置的這些人就算是罪大惡極,也沒禍害過縣城的老百姓,但大家看老爺們殺頭、打板子還是很開心。吉慶玉手下的人宣讀這些人的罪狀,眾百姓紛紛大叫「打得好」「殺得好」,可王瑾清楚,他們抱的還是看熱鬧的心態,換成自己在這兒被砍頭,他們一樣會看熱鬧的。
王瑾很早就在思考,在官民矛盾、紳民矛盾、軍民矛盾沒有那麼尖銳的地方,如何把老百姓發動起來?在陝西、山西、河南,這一問題是不存在的,因為遍地都是饑民,家人相互拋棄,鄉鄰互相吞噬,到處都是人倫慘劇,很多地方死人比活人還多。在這種環境裡,勸老百姓造反簡直是天下最簡單的事情了,只需要擔心來的人太多,沒有足夠的糧食供養他們。
但是在桐城這樣的地方,老百姓雖然也受官府、士紳、胥吏的欺壓,但大部分日子還算過得下去,被害到家破人亡程度的還是少數。農民軍如果能做到紀律嚴明,不殺人放火,還是會有很多老百姓樂於看到他們和老爺們打仗的,但是真正能跟著乾的不會很多,其中還會有不少是本地的地痞流氓。
至於發動老百姓的辦法,還要分長短兩種,若要長期建立統治,是一種辦法,若要打了縣城、吃了大戶便走,那就又是另一種辦法。
闖軍在桐城自然是不可能長期據守的,但就算是短期,能不能把老百姓動員起來,那也難講。王瑾過去並無這方面的經驗,也只好姑且一試。
一張張田契、借據、身契被投入火中,凡是被闖軍處決或抄家的士紳,王瑾都將其家中這些文書全部焚燒。頗有一些被田租、利息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人和被解放的奴婢情緒激動,闖軍徵調人力已經毫不費力,但離讓百姓跟著一起造反還差得遠。倒也有一些佃農哀嘆,怎麼自己的田主不是劣紳。
在王瑾的身旁,還有一些沒被抄家的士紳,王瑾給他們些面子,讓他們待在一座城牆上看不到的宅院裡。
程芳朝,十二年後的大清榜眼。
張秉彝,縣學生員,此人本身默默無聞,但親族之中名人不少。他兄長是三年後於濟南殉國的山東布政使張秉文,他的兒子則是康熙年間的大學士張英,也就是「六尺巷」故事的主角,孫子是修明史的張廷玉。張英此時還沒出生,仕清於夔東十三家滅亡之後,所以王瑾對他倒也沒什麼惡感。
左國柱,大名鼎鼎的左光斗的長子。
馬孟禎,又是一位前太僕寺卿,此人官聲不錯,雖說談不上什麼大貢獻,但至少盡職盡責,也不貪蠹,還成天提醒萬曆皇帝「民間賣女鬻兒,食妻啖子,鋌而走險,急何能擇」。去他家「請」他的闖軍小校也說了,他家確實不富裕,只是個中等人家,不像個為非作歹的。
方孔一、方孔文、方孔矩、方孔性,這四人都是方孔炤的叔父方大鉉的兒子,其中方孔文還是左光斗的女婿。
方玄成,也就是後來著名方孝標,就是因為《南山集》案被開棺戮屍的那位,他的名字犯了康熙皇帝的諱,故以字行。今年他才十八歲,桐城民變時,他父親方拱乾覺得此地不太平,於是舉家避居南京,但他因為些意外耽擱了,便趕上了這場戰鬥。
方大美,原太僕寺少卿,他沒什麼名氣,他孫子方苞倒是名頭不小。
此外,還有其他一些被王瑾和吉慶玉判定為良紳的人,都被闖軍「請」了過來,參觀闖軍審劣紳。這些人對於流寇沐猴而冠的行為頗不以為然,可偏偏流寇審案用的都是大明律。王瑾手下有不少落魄的讀書人,其中也有做過刑名師爺的,再加上一些刑房胥吏出身的人,一樁樁一件件罪名皆有法可依。美中不足之處,就是有些案件的證據鏈不一定完整,王瑾也只好像大明的縣太爺一樣打出口供來。好在王瑾下令要逼問口供的多為在縣裡盡人皆知的事情,這些養尊處優的老爺哪裡禁得住打,幾板子下去就招了。
王瑾原本以為能逮到阮大鋮,這傢伙在鄉里的名聲也很不好。但是吉慶玉說,阮大鋮不見容於桐城士林,很早就全家搬到外地居住了。
舉人姚孫棐被押上來時,良紳隊伍里有兩個人坐不住了。一個是姚文熊,他是姚孫棐的親侄子,另一個是方玄成,他的妹妹嫁給了姚孫棐的長子姚文烈。
姚文熊和方玄成知道,這位長輩性情貪婪,脾氣又不好,要說壓榨佃戶之類的行為,那肯定是有的。得知鬧流寇的消息,姚家的家眷大多跑到安慶府城去避難了,只有姚孫棐的長子姚文烈、三子姚文然留了下來。姚家被抄家之後,這二人分別逃到內兄和堂兄那裡躲避。見方玄成、姚文熊都成了流寇的座上賓,便央求他們替父親求情。
姚孫棐在另一時空做的最有名的一件事就是後來任浙江東陽縣令時,假借御匪為名,構陷許都,勒索錢財,因而激起變亂。對同為士流的許都尚且如此,對待佃戶、奴僕如何可想而知。
可是眼見前面殺得人頭滾滾,血流盈階,看著姚孫棐被打得啊啊慘叫,姚文熊和方玄成又慫了。方玄成費了好大的力氣,想站起來說什麼,屁股剛離開椅子一點,王瑾看了他一眼,他不由得又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