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在孩兒隊中巡查了一圈，還是比較滿意的，雖然缺老師，缺教材，缺文具，連飯都缺，但整體氣氛還是積極向上的，孩子們至少都很認真努力。
王瑾也是當過學生的人，知道孩子裡也有自己的江湖，是不會讓老師知道的。尤其是闖軍孩兒隊這個幾乎人人都有慘史的地方，指望每個孩子都心理健康，也不出現辱罵鬥毆乃至霸凌問題，這不是王瑾做得到的。
因此，孩兒隊管隊是否得力就很重要了。教學工作主要是王文耀在管，從這個人選也能看出李自成的教育方針是什麼。至於具體的日常事務，還得孩兒隊內部自己的管隊來處理。
此時孩兒隊的管隊是谷可成的養子谷元胤，這孩子是河南淅川人，本姓孫，父親為儒生，與母親都染病早喪。去年闖軍路過他老家時，被谷可成收為養子。谷元胤讀過書，既有心計又有器量，做管隊還是很合適的，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性情不夠穩重。
好在他的副手劉元泰穩重，這是劉芳亮的養子，在豫北轉戰時收的。這孩子的各項能力都不算突出，但是比較均衡，辦事也穩當。
孩兒隊還有另外兩個管事，一個是田見秀的養子田建捷，一個是孫可望的弟弟孫可升。田建捷是北直隸真定人，勇武過人，為人魯直仗義。孫可升就很平庸了，勝在性情老實，資歷又最深，是塊和稀泥的好材料。
闖軍頭領同時承擔教師和家長兩個角色，造反又不需要修個教育學，在孩兒隊的管理上是很粗疏的，孩兒隊裡的環境如何，很大程度上要依靠這幾個「班幹部」。從王瑾的視角，能看到的東西是有限的，李定國和艾能奇這兩個「學長」能看到的就多得多了，孫可升和其他幾個孩子什麼都和他們說。
問題自然是有的，不過王瑾根本不聽李定國的匯報。不管出什麼問題，要麼李定國和谷元胤商量著解決，要麼找王文耀匯報。有些事情該誰管就得誰管，副司令越級管初中生打架算怎麼回事。
這段時間，李定國在孩兒隊內是半個老師，闖軍中識數的人還是實在太少，而且大部分都要處理軍需帳目，孩兒隊的師資力量永遠是缺的。艾能奇就無所事事了，李自成這邊能打的人有得是，有這麼多師叔在，用不著他這個師兄去帶師弟。於是艾能奇索性一直待在李自成的衛隊中，在隴州、平涼兩役都上陣殺敵。
谷可成也和王瑾一起來了，他也許久沒見到自己的養子了，自然要來探望。與見面就查作業，查了孩子查大人的王瑾不同，谷可成對待兒子的方式更符合這個時代做父親的人的常態，深沉而有威嚴。
王瑾又給李定國介紹了兩名同學，都是他從西寧帶來的，一個是馬科的兒子馬壽，一個是王承恩的兒子王賁。
馬科與王承恩都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那種不殺他們就會讓闖軍良心上過不去的貨色，至少在崇禎十七年以前是這樣。所以王瑾特意將他們這些外出作戰的西寧衛將領的家眷都帶到了自己的軍中，防止他們被兵變士兵報復。這些人不會在軍營中留太長時間，過一段時間就會還給馬科和王承恩，當然，得收點費用。
在他們滯留闖營期間，王瑾也不介意這些家眷中七八歲到十幾歲的孩子來聽聽課。這些年輕一代，無甚過惡的官軍子弟，將來也是要成為闖軍的，教他們點東西也沒壞處。等到這些人成長到能用學到的知識去做點什麼的時候，也該來襲大順的官爵、應大順的科舉了。
闖軍在乾州停留也不過幾日，便有一位老熟人找上門來了。
「韓先生，別來無恙啊。快請韓先生坐下。」李自成示意衛兵給韓廷憲拿了個馬扎來。當年韓廷憲為山西巡撫宋統殷牽線搭橋，招安王自用失敗，之後便下落不明了，再後來王自用去世，更沒人關心他去了哪裡，沒想到今日在這裡又見到了他。
李自成問道：「先生如今在哪裡高就？」看韓廷憲的狀態就知道，他肯定還是在為某個明朝官員打工。韓廷憲說：「學生此來，代表的乃是五省總理陳制台。」
劉文興笑道：「韓大人真乃人中之的盧也，雖有大才，卻有些妨主。」韓廷憲效力過的三個老闆中，王自用已死，宋統殷被罷官，如今陳奇瑜也是眼看著就要完了。韓廷憲只作沒聽見：「學生此來，乃是為了眾頭領尋一條出路。」
「難不成陳奇瑜都已經這副樣子了，還想招安我們？」劉宗敏說道。韓廷憲說：「正是，終日剽掠，究非長久之計，何不投效官軍，建功立業，以圖封妻蔭子？」
李自成掰著手指頭：「車廂之變，王世明被斬，平涼失守，賀鎮兵敗。且不提丟了那麼多州城縣城，花了那麼多銀錢，單是這四件事，陳奇瑜已經得小心腦袋了，他還嫌自己的麻煩不夠多？」
韓廷憲說：「陳制台素知將軍乃正人君子，此事或成，或不成，總不會如八大王、蠍子塊、關索之輩一般反覆無常。」
劉體純說：「崇禎三年八月，延綏巡撫洪承疇、陝西巡按李應期、總兵杜文煥詐作招降，殺害王左掛、苗登雲等九十八位頭領。崇禎四年二月年，楊鶴招安神一魁，給遣散回鄉者發免死票，可地主鄉紳卻不管他總督放什麼狗屁，照樣擒殺歸鄉的兄弟們不誤。楊鶴讓大家回家種地，可一人只發一兩銀子，連兩斗米都買不了，怎能活得到秋收？同年四月，洪承疇命賀人龍排下鴻門宴，殺害降人三百二十人。陳奇瑜招安八大王他們，既未發放餉銀，又沒有安排駐地，八大王和我一樣，都是王左掛的舊交，怎能不提防他效洪承疇故智？是以先下手為強罷了。」
陳奇瑜部署招安之時，練國事便問過他，如何解決招降流寇的糧餉、駐地問題？當時陳奇瑜並沒有給出答案，要說他真的沒有殺降之意，恐怕也不盡然。李自成說：「我等四營聯軍，十萬之眾，若要不餓死，一年便需糧餉二百萬，若要去遼東抗虜，抽調丁壯，安置老弱，再加上開拔費用，沒有五百萬兩銀子是辦不成的，陳奇瑜若有五百萬兩銀子，早發給賀人龍、唐通他們，讓他們來剿滅我們了，豈能給我們留著。」
韓廷憲心裡很清楚，陳奇瑜別說五百萬兩銀子，就是五十萬兩銀子，砸鍋賣鐵也拿不出來。四營聯軍如果招安，得把隊伍裁汰到一萬人左右，陳奇瑜才能勉強養得起他們。話說到這一步，就已經沒法談了。
但是李自成話鋒一轉：「我倒想聽聽，陳奇瑜給我開了什麼價碼？」韓廷憲說：「將軍若肯歸順朝廷，可授副將之職，王總制、薛仁貴、亂世王、混天星四位可授參將，游擊以下官職，可由將軍自行安排。」
陳奇瑜捅了這麼多簍子，充軍發配基本上是免不了了，想在聖旨到來之前打一場勝仗立功那是白日做夢，所以他便寄希望於能招安農民軍中一部來將功補過。現在看來，這事同樣是白日做夢。
闖營諸將大笑，劉芳亮對李自成說：「看來在陳奇瑜眼裡，你也就和賀人龍差不多啊。」韓廷憲知道，闖營諸將就是拿他當猴戲看，自己也別賴著不走了。
「韓先生請留步，我還有一件東西，要先生轉交給陳奇瑜。」李自成一擺手，蔡仕拿出一張紙來，交給韓廷憲。
紙上只有五個字——會汝於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