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被壓迫的人們

  這個印度人名叫納伊,是來自孟加拉的婆羅門大富商喬杜里的奴僕,在故鄉時便秘密皈依了佛教。

  佛教原本是濟世救人的平民宗教,宣揚眾生平等、慈悲為懷,又戒律森嚴。然佛陀圓寂之後,隨著佛教傳播日廣,其內部開始分裂,教團組織也逐漸異化,佛教變得經院化,逐步脫離民眾,脫離現實。

  佛陀所提倡的平等、中道,漸漸被偶像崇拜、種姓學說所代替,僧團也開始失去活力,甚至多有不肖者仗勢欺壓貧民。但是比偶像崇拜,比種姓學說,比和世俗貴族勾結,你比得過印度教嗎?印度教的教團深得印度貴族喜愛,又逐步深入民眾之中,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婚喪嫁娶也都採用印度教的儀軌。

  從十一世紀開始,突厥人侵入印度,拆廟燒經,屠殺僧侶,強逼信眾改信回教。印度教雖然也一樣受到打擊,但他們在印度根基深厚,征服者們也不得不和他們妥協,而既不代表平民,又不受貴族歡迎的佛教則就此毀滅。

  即便如此,佛教的很多理念也深刻影響著印度文化。即便佛陀圓寂兩千餘年,也依舊有人記得,佛陀的教團連剃頭匠、小商販、妓女、獵人、屠夫都能包容。

  此時,印度莫臥兒帝國正處於鼎盛,但盛世之下也隱伏著巨大的危機。莫臥兒皇帝沙賈汗窮兵黷武,軍隊和軍事貴族的數量增長了四倍。與此同時,他又大興土木,興建宮殿、寺院,而且拋棄了阿克巴時期的宗教寬容政策,強制推行回教。

  就在那場逼反李自成、張獻忠的大旱的同時,印度也爆發了嚴重的旱災,印度百姓也同樣易子而食,餓殍遍野。可沙賈汗依舊爭戰不休,既要征討拉吉普特人,又要對德干高原用兵,還要在坎大哈集結兵馬防備波斯。兩年前,已經承受了三年旱災之苦的印度百姓又出丁出糧,支撐沙賈汗大帝對孟加拉西部的胡格利城的葡萄牙人的討伐行動。

  沙賈汗出動了上萬大軍,而胡格利城中的居民只有一千五百多人,其中軍事人員還不到三百人。苦戰三個月之後,莫臥兒軍隊終於破城,大部分葡萄牙人逃往吉大港,投奔若開人建立的阿拉干王朝,有四百餘人被俘。

  沙賈汗的「豐功偉績」,建立在對印度百姓石子榨油地壓榨的基礎上。胡格利之圍的勝利,同樣以無數民夫曝屍荒野為代價,就在他的大軍準備撤退時,一貫逆來順受的民夫們突然暴動了。

  沙賈汗很早就注意到,他的國土上又出現了佛教徒的蹤跡,而這次佛教的戰鬥力與幾百年前大不相同。僧侶們宣傳只要有對佛的信心,就可以往生極樂。在教團的組織下,農民們開始抗交地租,甚至趕走領主和官員。

  「眾生平等」的口號在印度東部廣為流傳,這些佛教徒並不攻擊信奉回教、印度教、錫克教、耆那教等宗教的平民,只是對貴族發動進攻,號召粉碎種姓制度。在這樣的大災之年,如此有煽動性的口號在食不果腹,隨時可能倒下就站不起來的窮人之中廣泛傳播。沙賈汗雖然嚴令稽查,但佛教徒卻越殺越多,甚至有人不信佛教卻也加入他們的運動當中。

  餘慶對這樣的劇情感到有點耳熟,這和白蓮教、一向宗似乎都有些像,似乎卻又不同。

  這一次的暴動就是佛教教團組織的,雖然大部分民夫都不是佛教徒,但是在旱災之年眼看著親朋好友不斷餓死,自己又被抓來當苦力的憤怒卻是共通的。他們本可以和胡格利城中的葡萄牙人聯合,但是葡萄牙人在孟加拉灣一帶擄掠人口、殺人放火的事情也沒少干,佛教徒們也同樣敵視葡萄牙人。

  因此,佛教徒們一直隱忍到葡萄牙人被擊敗,莫臥兒軍隊歡慶勝利,麻痹大意的時候才行動。莫臥兒軍隊死傷慘重,落荒而逃,佛教徒解救了被俘的基督徒,並接納他們加入隊伍。

  東印度大亂,旱災和貪婪橫暴的包稅人是起義大軍最好的助力。兩年過去了,雖然起義軍除了在一些偏遠農村之外都沒有站住腳跟,但還是越打越強,越剿越多。沙賈汗為了籌措鎮壓起義的經費,加倍橫徵暴斂,進而逼反了越來越多的窮人。

  這個劇情餘慶就更熟了,荒旱連年,官逼民反,看來這印度和大明也沒有多大區別。

  其實區別還是有的,莫臥兒帝國在對外戰爭中接連獲勝,軍事貴族勢力強大,軍隊的待遇也比明朝要好,沒有像明朝這樣產生大量的逃兵群體。沒有逃兵作為軍事骨幹,農民、奴隸們靠著一腔熱血去造反,成功的難度實在太大。所以印度沒能產生李自成、張獻忠這樣的「流寇巨渠」,只有接連不斷的農民、奴僕暴動,旋起旋滅。

  說到慘烈之處,小約翰也激動了起來:「哈布斯堡的爪牙和軟弱無能的貴族,一同殘害著捷克人民,但我們不會屈服!我們是胡斯、傑士卡、大普洛科普的繼承者,我們一定會把侵略者趕出捷克的土地,將以華倫斯坦為首的叛徒們斬盡殺絕!」

  小約翰訴說著白山之戰後神聖羅馬帝國軍隊對捷克新教徒的血腥鎮壓,以及華倫斯坦蝗蟲大軍的暴行。餘慶聽了半天才明白,傑士卡、大普洛科普大約就是他們國家的陳勝、吳廣,華倫斯坦大約就是他們國家的張弘范。

  萊奧痛罵哈布斯堡王朝增加加泰隆尼亞的兵役和賦稅,無數卡斯蒂利亞士兵湧入加泰隆尼亞,占據村莊,糟蹋莊稼。西班牙和法國的敵對,嚴重損害了加泰隆尼亞與朗格多克、普羅旺斯的貿易,導致加泰隆尼亞出現了糧食危機。哈布斯堡家的謀劃,就是讓加泰隆尼亞人在即將開始的進攻法國的戰爭中去擋槍子填壕溝。

  阿爾弗雷德則提到挪威的官員都是由丹麥人充任,強制推行丹麥語。挪威王國被取消已經整整一百年,挪威人屢屢在丹麥和瑞典的戰爭中成為炮灰。不久前丹麥軍隊在德國失敗的後果也轉嫁到了挪威人身上,丹麥國王花著挪威人的錢,流著挪威人的血,打著和挪威毫無關係的戰爭。

  因為語言不通,黃熊的翻譯也實在不怎麼樣,餘慶很難理解他們說的這些事情。但是在情感上,餘慶卻能感到強烈的共鳴。

  相比之下,他甚至算幸運的,他背後有整個闖軍,有明確的目標,兄弟們都相信,只要堅持屯田練兵,最後一定能覆明滅金,均田免糧,恢復太平之世。

  而萊奧、阿爾弗雷德、小約翰這三人,他們的祖國都早已不存在,背井離鄉來到萬里之外,擠在一艘骯髒惡臭的海盜船上憂國憂民。若在王公貴胄們看來,簡直可笑。

  阿爾弗雷德已經喝得半醉,把手中的酒瓶重重一頓:「就像余說的那樣,那些國王和貴族,難道就生而高貴嗎?倘若真是如此,為什麼他們把世界管成了這副模樣?去他媽的國王!既然中國的歷史上,已經有兩次農夫成為皇帝了,為什麼歐羅巴的窮人就只能做軍隊的飼料?」

  他們在尋找王瑾嗎?他們是王瑾要找的人嗎?餘慶不知道,但是他很確定,一定要和這些人繼續接觸下去,說不定,這就是他來廣東要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