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禹舜當年是從富池鎮渡過長江,先到蘄州謀生,後來才到了黃州、麻城,結識李時榮和湯志。在蘄州時,他衣食無著,蒙一家姓劉的農戶收留,這才得以活命。後來他上山落草,派人回去報恩,卻發現恩人夫婦已經亡故,只留下一個幼子。
在柯禹舜心中,造反終非正道,自己在山寨里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說不定哪天兩腿一蹬就歸西了,不能連累孩子。於是,他花了些銀錢,把這個孩子寄養在了另一戶無子的劉姓農家,取名為劉希堯。
劉希堯十幾歲的時候,養父母也病故了。他常和柯禹舜來往,在他的薰陶下自然不會成長為安善良民,他沒有固定職業,在張以澤的船廠做過一段時間的工,後來結交綠林好漢,做些私商生意,販點不上稅的食鹽、酒醋。
不久前,劉希堯在襄陽府南漳縣遇險,在當地一位朋友的幫助下才得以脫困。這位朋友姓藺,名養成,是荊山中一家小山寨的寨主。藺養成對劉希堯提及,他新近歸附了一個大勢力,直接上峰是有名的陝西反王點燈子趙勝,他們的總掌盤更加厲害,就是前不久打下鄖陽、襄陽,殺襄王,捉巡撫的闖將李自成。
劉希堯認為,陝西反王中,兵勢最強的便是闖王、闖將,闖將在豫楚一帶廣設山寨,定是有久居之意。按藺養成的描述,闖營很有紀律,待這些加盟的寨主也不錯。雖然將他的手下抽走了將近三分之一,但又派人補充,藺養成的總兵力倒是增加了,現在手下新人舊人各半。新調來的頭領中有幾個老兵,在他們的訓練之下,部隊戰鬥力也有提升。
和很多人一樣,劉希堯也以為正在河南活動的闖王與去了陝西的闖將是一家的。所以在他看來,這是一支以十萬人馬橫行天下的強大軍,而且紀律嚴明,秩序森然。儘管王瑾成天念叨這兒不正規那兒不成熟,但是在藺養成、柯禹舜這樣的小寨主和劉希堯這樣的一般江湖人物眼中,二闖已經強大得不可思議了,其軍事組織結構和王瑾現在搞的簡單民政,也絕非一般土匪流寇所能及。
於是,便有了此次柯禹舜的河南之行,他要試一試闖軍的深淺。軍力強弱尚在其次,闖軍頭領們人品如何才是關鍵。
在柯禹舜看來,闖營眾頭領行事頗為霸道。這個「霸道」,指的是他們似乎認定自己將來要爭霸天下,這些來投奔的綠林首領都要接受他們的指揮、遵守他們的規矩才算正道。但這種在旁人看來顯得有些狂妄的自信,與那種以一村之地稱帝的妄人又大有不同。他們有一套完整的理論:我們練兵的辦法厲害,我們排兵布陣的辦法厲害,我們的紀律嚴明,我們修寨子厲害,我們種地厲害,我們的頭領讀書識字,所以我們能爭奪天下,你們都得跟我們學才行。
對於藺養成這種已經入伙的頭領,規矩雖嚴,在兵員、物資、銀錢上卻並不苛待。自然,被闖軍這種比官軍更嚴格得多的規矩嚇走的人也有不少。不過按白旺的說法,要是連這點約束都受不了,怎麼與官軍打仗,關鍵時刻豈能同心?
柯禹舜年近花甲,旋聚旋散的綠林山寨見得多了,沒有規矩就不能打仗的道理他是明白的。闖軍這種理念不合就不收,不怕沒人來投奔的自信,也讓柯禹舜覺得與眾不同。
闖營可以合作,但不能現在就引他們到麻城來,倉促行事,恐畫虎不成反類犬,雙方要先建立信任才行。經過一番商量,吳汝義、白旺、孫可望決定只告知馬雲翔此事,不告訴郭應賓、王光興和劉進福,從吳汝義和馬雲翔的部下中各挑選五十人,由葉雲林統率,派到麻城去,在柯禹舜的寨子中安身,先互相熟悉對方的情況,訓練麻城的逃奴武裝。
柯禹舜把葉雲林等人帶到麻城之後,也返回河南,按照之前的約定做劉體統的副手。他要學習闖軍的經驗,他對田畝商賈之道的了解也有闖軍要學習的地方。等到時機成熟,主力部隊又從陝西返回,再做下一步行動。
「小娃,你的算學學得不錯。我一輩子酷愛算學,也一輩子都沒用上。如今好不容易見點亮,卻又老了,說不定你趕得上好時候。平白拘了你這麼久,這東西送你當賠禮吧。」柯禹舜跟著葉雲林一起出發之前,劉文秀前去送別,柯禹舜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來,「我去年回家祭祖,順便從長江上搶來的,估摸著你肯定喜歡。」
劉文秀恭恭敬敬地接過來,這是一支單筒望遠鏡。這東西此時在歐洲都是很稀罕的,居然出現在河南的深山中,真是奇哉怪也。劉文秀雖然從未見過,卻早就聽王瑾描述過其外形和原理,只不過沒有可以做鏡片的東西,知道也是無用。
劉文秀立刻意識到這件事不同尋常:「老伯,這望遠鏡是從什麼人手裡搶的?」柯禹舜說:「原來這叫望遠鏡啊。那是個長得很奇怪,口音也奇怪的人,說是出家人,卻不剃頭,說不定是個道士。自稱叫何大化,說是去武昌蓋廟的,這鏡子是送給楚王的禮物。我看他一個勁口念佛號,雖然也不知道是什麼佛,倒確實像個出家人。搶和尚不吉利,我也沒為難他,讓他走路了,就留了這麼個東西做紀念。」
說到這裡,一同來送別的吳汝義、白旺、馬雲翔、孫可望等人都笑了,王瑾來河南這一路上,簡直是專搶和尚,哪管吉利不吉利。孫可望說:「這定是歐洲來的傳教士。爹臨行前說,有他們的消息一定要報知。」柯禹舜說:「既然是個要緊人物,我回去之後再托張掌柜派人去武昌查查。」
何大化比歷史上提前三年來到了武昌,不過就算是王瑾後來接到報告的時候,也沒意識到這一點。畢竟他腦袋裡裝的是腦漿子,不是移動硬碟,何大化這個人他倒是有印象,但要連他是哪年到武昌的都記住,也太強人所難了。
和餘慶傳回的情報相比,何大化的事根本算不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