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小霞和蔣鎖都有一堆事情要處理，也沒有多少時間閒聊，沒多一會兒，就各忙各的事情去了。盛小霞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蔣鎖想到馬上就要回曹溝了，心情不大好，也沒注意到。
次日一早，孫可望送走了蔣鎖，又來拜會盛小霞，交代了一些寨中事務。孫可望年紀雖小，辦事卻素來穩重，在軍中甚至已經有了些威嚴，從來沒人敢輕視他。不過今天，盛小霞覺得他有點心不在焉，倒像是正常十五歲少年的表現了。
蔣鎖比王瑾小七歲，比孫可望年長七歲，王瑾管他叫兄弟，孫可望管他叫師哥。盛小霞又年長蔣鎖四歲，雖然理論上和孫可望也算平輩，但是對於孫可望來說，她其實更像長輩。因為孫可望長期在後勤，所以盛小霞平時接觸他的時候比較多，知道這孩子的行事風格很像王瑾，剛毅沉穩，很少流露感情。可這會兒孫可望卻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把公事交代完畢以後，最終還是放棄了，頗為沮喪地走了。
盛小霞就是想破腦袋，也不會知道孫可望到底想說什麼。
在俘虜營里，俘虜們正在對著闖軍發給他們的早飯愁眉苦臉。劉體純帶走了所有的家丁和僕人，俘虜營里剩下的都是左軍將領的妻兒和一些丫鬟婆子。闖軍給他們的伙食待遇是早上一碗野菜雜糧粥，晚上一碗雜糧野菜粥。這些人何嘗吃過這樣的飯食，但餓得急了，也不得不吃。
俘虜營里一個成年男人都沒有，十三歲的左夢庚已經是男性里年齡最大的了，所以看守俘虜的全都是婦女。俘虜營的總管姓陳，是個乾瘦的中年婦人，丈夫是大鴻寨的副管隊，姓方，夫妻倆都是本地人，原本帶著幾十個流民在附近山坳里種田，劉體統到來之後被收編了。
陳總管本來是個大戶人家的丫鬟，因為熬不住打，便和做長工的方管隊一起跑了。現在由她來監管這些太太小姐，其嚴苛可想而知，稍不如意，掄起藤條便打，才一個晚上，所有俘虜就被她管得服服帖帖了。
左夢梅是個乖覺的人，當然不會觸這個霉頭，老老實實在角落裡喝她的粥。雖然分量少又難喝，但現在必須得時刻保持體力才行，喝粥還是很有必要的。
「這山寨外面，不知多少人為了這一碗粥賣兒賣女呢。孫管隊宅心仁厚，讓你們這幫肥豬浪費糧食，你們還敢有怨言？剩下一滴，打一鞭子，說一句話，打十鞭子！」陳總管揮舞鞭子咆哮著，早已嘗過這玩意滋味的俘虜們噤若寒蟬，誰也不敢抬頭。左夢梅的粥已經喝完了，還在低頭假裝喝粥，她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孫管隊」。
被俘的時候左夢梅看見孫可望了，而且發現他是個發號施令的人。一開始她以為孫可望只是劉體純的侄子，但是現在她發現自己可能低估孫可望了，就算在官軍中，伙食問題也是非常敏感的，能決定糧食配給的絕不會是小人物，在嚴重缺糧的流寇之中應該更是如此。
直接詢問陳總管毫無意義，就是討打而已，她得另找機會。既然以孫可望的身手都能從左軍大營偷馬逃走，她覺得自己跑出這小小山寨也不是問題。
至於後母和弟弟，那就只好自求多福了，她可沒有帶著兩個人逃命的本事，何況這二位平時也沒怎麼拿她當親人。既然流寇費了這麼大力氣把他們帶到這裡關押，想來也不會隨便殺掉。
俘虜營是一片用木柵圈起來的獨立營區，前後門都有婦女隊的人看守，定時有人繞著圈巡邏，前門外有一個木頭搭建的小塔樓，此外就沒有別的防禦了。闖軍也根本沒想到有人逃跑，一群小腳女人怎麼跑？跑到山寨外面，不說碰上土匪、碰上流民，就是碰上野狗也得被吃了。陳總管說得很對，在此時的河南，每天有兩碗稀粥是如在天堂一般的待遇，跑出去就是死路一條。
吃飯的時候，俘虜都被集中到營地中央的空場來，吃完了飯，看守們便都撤了出去，任由俘虜們自由活動。大部分人都是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哭天抹淚，左夢梅可不想回去，她住的那間茅屋裡擠了十幾個人，全都睡在地上的茅草鋪上，所有人共用一個淨桶，這些天當然也不可能洗澡、換衣服，屋裡的氣味可想而知。
而且繼母和父親的幾個妾都住在那間屋裡，聽他們絮絮叨叨哭哭啼啼，真是無聊死了。相比之下，左夢庚這個傻小子倒還沒那麼煩人。不過左家雖是將門，卻也是大戶人家，左夢梅也不能真的和那幫男孩子一起玩去。
左夢梅在院子裡練了一趟拳，因為這兩天一直沒吃飽，實在是沒力氣，練到一半就放棄了。她注意到，不遠處的塔樓上有人在觀察自己。
當然不會是孫可望，這個人是盛小霞。習武的女人非常罕見，對於自己的同類，盛小霞自然有親近之感。
「這個小姑娘要多注意，一定別讓她跑了。」盛小霞吩咐道。正因為是同類，她比誰都清楚左夢梅可能帶來的隱患。這些俘虜隨便跑了哪個都是大事，更何況是左良玉的女兒。
大散水畔，瀰漫著令人作嘔的味道，初夏的陽光照拂著因血而黑的土地，蒸騰著死亡的氣息。
李自成和張獻忠指揮的聯軍主力按照原定計劃沿嘉陵江北上抵達了鳳縣，攻而克之，但劉芳亮和李過卻沒有前來會合。他們派來的信使說，劉李二將軍率隊從漢王山中的小路直插雞頭關，攻打褒城縣。
褒城是漢中北側的門戶，洪承疇不得不讓左光先收縮兵力，集中力量保衛漢中。劉芳亮與李過在褒城縣與王承恩的先頭部隊交戰，未能得手，便立刻轉而向東，進軍城固、洋縣、石泉、漢陰一線，與大巴山中的張能相呼應，不攻縣城，只是不斷襲擊豪強塢堡。
洪承疇手中的兵力不足，如果他東進追剿劉芳亮和李過，短時間內無法捕捉到他們的主力，就要面臨李自成、張獻忠等人南下突襲漢中的危險。如果他按原本的打算北上鳳縣與賀虎臣夾擊聯軍，去的人少了不濟事，去的人多了，又恐范復粹和趙光遠守不住漢中，被劉芳亮和李過偷襲得手。
因此，洪承疇只能暫且按兵不動，一面派小股部隊襲擊聯軍後隊，裝作兵力充足的樣子，一面派人飛馬通知賀虎臣，暫時不要進攻，優先保障秦州的安全。
然而他低估了賀虎臣的行軍速度，賀虎臣來到兩當縣境內之後，便得知流寇連破徽州、兩當，向東北方向奔鳳縣而去。緊接著，大散關守軍遣使告急，流寇占據鳳縣，八大王正猛攻大散關。大散關若失，關中平原的門戶將對流寇敞開，他們將破寶雞，入五丈原，沿渭水直取西安。
賀虎臣知事態嚴重，立刻下令全軍星夜兼程，殺奔鳳縣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