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是個年輕姑娘,又是左良玉的女兒,闖營兄弟多為粗人,嘴裡漸漸不三不四起來。孫可望抬起右手:「都安靜,聽劉管隊說話。」
劉體純說:「當兵的不通禮數,小姐莫介意。究竟是戰是降,還請快做決斷。我們等得起,你們等不起。」
「所有人拋下兵刃,脫掉甲冑。全都下車,男人站到東邊,女人小孩站到西邊。」左夢梅下了馬,將自己的佩劍解下扔在地上,蔣鎖、盛小霞、劉體統帶隊上前。蔣鎖負責將家丁、仆傭全都捆上帶走;盛小霞帶著婦女隊將所有女眷集中到一起監管;劉體統清點繳獲的財物,將各輛車上的財物集中,盛小霞再用車將俘虜的女眷拉走。
太太丫鬟們有的嚇得癱了,有的哭鬧不止,盛小霞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們都拖下車再塞進去。靈泉寺離神垕鎮太近,不能這樣大張旗鼓地押著俘虜過去,劉體純下令將所有俘虜和車輛全都帶到神垕鎮西邊的臥佛山大鴻寨。
大鴻寨是劉體純的弟弟劉體統負責的,孫可望不免有些多想,倘若劉體純要獨占這一仗的功勞、繳獲,他也沒什麼可說的。畢竟如果不是劉體純的兵馬,只靠孫可望的這點人,就算能截下一些馬車,最後肯定還是會讓官軍突圍出去。
然而劉體純卻一點都沒往這方面想:「最近豫西的官軍太多,我們的兵力不宜過多,以免目標太大。我馬上就要去西平、上蔡、遂平一帶,你爹也會去。體統跟我走,把婦女隊留下,大鴻寨就交給你和蔣鎖管著。俘虜的兵丁僕役我都帶走,女人孩子和財貨太累贅,全都放在這兒。俘虜讓盛小霞看著,不許男人靠近,這些人有大用,得等你爹回來再說。錢你就看著花,你跟老白管過帳,知道規矩,帳目記明白就行了。伏牛山老營沒什麼人了,遇事派人去少室山找七條龍和老白。」
孫可望感覺有點自責,二虎叔想的全是公事,自己卻以小人之心度之,怕他搶功、搶戰利品,實在是不像話。
劉體純的兵馬只休息了一晚上,便匆匆開拔了,大鴻寨一下冷清了下來。
現在問題來了,孫可望和蔣鎖這兩個人,誰守大鴻寨,誰回曹溝?
「師哥啊,你看,大鴻寨這邊的事是我爹和二虎叔特意關照的,我是管隊,理當在這裡盯著才是。你就先回曹溝去,繳獲的東西里有現銀,我做個帳,你去給家裡的兄弟發一些。還有這些個綢緞,得拿到神垕鎮上去賣了。」孫可望笑容可掬地對蔣鎖說著,就要拉著他出去。
部隊在山寨駐紮期間,士兵是要有消費的,所以不像行軍時那樣完全不許持有銀錢,會給士兵發一部分軍餉。
蔣鎖雙腳牢牢釘在地上:「哎,雖然是你正我副,但你主管政務,我主管軍務。大鴻寨是個山寨,全是我們自己人,曹溝那邊又要和神垕鎮上的紳商打交道,又要在周邊各村組織聯保練鄉勇,還得管和尚道士的事,我怎麼弄得明白,還得是你去主持才好。」
孫可望急忙道:「現在曹溝最要緊的就算編練鄉勇,這是軍事上的事嘛,還是得師哥你來。師哥莫要推辭,一定得擔此重任才行。」
蔣鎖最後還是沒鬧過孫可望,畢竟孫可望是主將,闖軍在誰發號施令方面的規矩還是很嚴的,下級有反對意見盡可以隨意說,誰也不能因此怪責,但在意見有分歧的時候,只要上級沒叛變,下級還是要服從上級。孫可望還沒法拉下臉直接對蔣鎖下命令,但蔣鎖見孫可望的態度很堅決,也就不再反對了。
蔣鎖沮喪地從孫可望那裡出來,他明天就得趕回曹溝去,畢竟那邊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不能兩個頭領都長期不在。不知不覺,他一點點走近了婦女隊的營地。
「小鎖子!」盛小霞跑了過來。盧氏分兵之後,留在河南的劉體純、李安、馬重僖三隊的女眷各自分散到了自家男人所在的山寨。孫可望的母親焦氏是讀過書的,王瑾一直讓她教眾女眷識字、識數,其中已經有一部分人能做些文職工作了,但是大部分還是負責做飯、洗衣之類的雜務。還剩下幾十個沒有嫁人的女子,照舊編成婦女隊,由盛小霞統領,一直駐紮在少室山的玉寨。
所以,蔣鎖已經很久沒見過師姐了。這次各山寨都分出一部分人東進,婦女隊也轉移至大鴻寨,蔣鎖總算有了和師姐見面的機會,又讓孫可望攪和了。
「小鎖子,你比去年壯實了。」盛小霞拍了拍蔣鎖的肩膀,蔣鎖心裡又是高興,又有些不舒服,師姐還是拿自己當小孩子看待。
兩人敘說了些分開不見這段時間的經歷,過去在賣藝班子裡,兩人朝夕相處,加入闖營之後,雖說一直也沒離得太遠,見面的機會卻少得多了。本來蔣鎖覺得有一肚子話要說,可真到了見面的時候,又只剩下些日常瑣事可說了。
「我爹在少室山,周叔和江娘去陝西了,小鍾子、小鈴子、小鑰子在伏牛山,大家見面的機會是越來越少了。」盛小霞感嘆道,「但是這兩年來,我們也脫胎換骨了。」
「是啊,過去是跑馬賣解,處處看人臉色,現在是堂堂正正憑真本事活著。王總制待我如同自家子弟,除了班裡人之外,還從未有人這樣對我。雖然不能時時見到你們,但還是像在家一樣。」蔣鎖也十分感慨。闖營的日子很是艱苦,比賣藝的時候也強不了多少。身邊還時不時有同伴戰死,班子裡的人是幸運的,兩年下來八個人居然都活著,當初在懷慶一起入伙的人,有很多都不在了。
但是闖營的日子有兩點不同,第一是平等,第二是學習。有李自成和王瑾帶頭,誰也不敢多吃多占,頭領和兵卒同食同宿。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王瑾身邊,無論是武藝上還是知識上,每天都有新的體會。對於蔣鎖這種窮人家的孩子來說,如果不是造反,一輩子也沒機會學習這樣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