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軍駐紮的鳳縣縣城位於大散水，也就是嘉陵江源頭的東岸，在西岸也廣布偵騎，官軍的突然出現並沒有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然而即便是在有準備的情況下正面對戰，聯軍依然付出了很大的傷亡。
劉芳亮和李過帶走了闖營一半的野戰部隊，張獻忠又在攻打大散關，缺少這兩支最能打的部隊作為核心，聯軍的反擊毫無章法。雖然各營都有準備，然而都是各守營壘，誰也不肯出擊。
李自成也沒有辦法，他只是大家公推出來的話事人而已，想命令其他反王是白日做夢。如今事態緊急，他也沒時間挨個去說服眾反王了，他只能約上交情比較好的焦得名、郭應聘、郭汝磐三人，列陣迎敵。
官軍從下游的馬嶺關渡過大散水，沿大路向鳳縣殺來，聯軍雖然也派出兵力沿途伏擊，但只能拖延時間，無法真正攔住官軍。抵達鳳縣外圍陣地後，官軍便開始猛攻。大散水畔的這一小片平地上，雙方展開了慘烈的廝殺。
党家的隊伍首先抵擋不住，鑽天鷂邢滿川、上天龍任月才相繼戰死，賀虎臣部下的寧夏騎兵從這裡突入了眾反王的營地。後隊的各營兵馬根本抵擋不住這些邊軍精銳，邢闖王戰死，張國能、白惠喜二人負傷。
中路的闖軍陣地也遭到了猛攻，獨行狼胡守祿右腿被一發炮彈擊中，搶救回營後次日身死，李自成親自頂上前線，才勉強將官撫民的攻擊打了回去。
官軍終究沒能沖開聯軍的防線，但是對聯軍的士氣造成了極大的挫傷。這種兩敗俱傷的消耗戰對聯軍非常不利，他們人數占優，但是骨幹老兵的數量不如官軍，再多像今天這樣拼上幾次，一定會先崩潰。
更嚴重的問題是，一場惡戰下來，聯軍的內部團結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各路反王互相指責。郭應聘、郭汝磐、焦得名都認為他們這些大營頭承擔了過多的義務，兵力較弱的掌盤們則指責這些實力強的人把持糧台，除了李自成之外，都在戰利品分配上多吃多占，所得財物糧食與他們的出兵人數不匹配。王光恩就更厲害了，又多吃多占，又不上陣。
就連李自成，也覺得現在和這麼多友軍一起行動未必是好事。闖軍中的老弱病殘大多留在了河南，現在隊伍比較輕便，而聯軍中的其他隊伍依然臃腫不堪，和他們一起行動，會大大拖累闖軍的行軍速度。
既然這樣，那也別勉強聯合了，大家還是分散開來活動比較好。鳳縣的眾反王立刻派人通知張獻忠，要改變進軍路線。
聯軍分為東西兩路。張獻忠走東路，進入終南山中，暫避官軍鋒芒，滿天飛鄔雲飛、滿天星張大受、虎爪高雙、摸著天高小溪、一條龍薛成才、一丈青曹威、花關索王光恩與他同行。李自成走西路，混天星郭汝磐、亂世王郭應聘、薛仁貴焦得名、新虎張國能、勇將白惠喜與他同行。
按照大部分頭領的想法，都覺得東路更安全。越向東就越富裕，籌糧更容易，道路狀況也更好。
農民軍為了擺脫官軍，經常需要依託山區打游擊，可要是道路狀況差得過分了，以至於難以讓大隊人馬行動，那效果便適得其反。從鳳縣往西到秦州之間是一片山區，道路惡劣，人煙不茂，從中穿行很有難度。
現在聯軍的糧食儲備已經不是很足了，所以李自成要儘可能地縮短在山區行動的時間，早些轉上大路。第一種方案是向北走八十里山路，來到渭水之濱，抵達秦州和寶雞之間的大路，接下來可以選擇的方向就多了。第二種方案是渡過大散水之後，沿著其西岸一直向西南前進到靈官峽，然後西進兩當、徽州，再折向西北，進軍秦州。
第一種方案起初的八十里路特別難走，後面就都是通衢大道了，第二種方案全程都沒有特別險要的地方，但路況一直不怎麼樣。
郭汝磐、郭應聘、焦得名都建議走第一條路線，只要衝到渭河沿岸，什麼都好辦了。可是這條路線也有顯著的缺點，在前三天跑不了太快，很可能被官軍追上，一旦斷後部隊抵擋不住官軍，就會導致毀滅性的潰敗。在狹窄的山道上被官軍碾壓，必然遭受慘重的損失，作戰部隊或能勉強脫身，老營的家眷、傷病員、物資定然無法逃脫。
相比之下，第二條路更危險，因為沿大散水西岸從鳳縣到靈官峽這段路，將和東岸的官軍交錯而過，隨時會受到官軍的攻擊。
所以討論的最終結果是：兩條路都走。
李自成率領谷可成、張天琳、謝君友、高應雙四隊人馬走第二條路，劉宗敏、田見秀、白鳩鶴保護老營和郭應聘等人一同走第一條路。當官軍看到李自成大張旗鼓地從河西經過，必然以為這一路才是聯軍的主力所在，走第一條路的便可以順利脫身。
同時這也意味著，李自成這一路的八千多人需要和官軍展開一場長達四百里的山地追逐戰。
為了避開官軍的耳目，撤退是連夜進行的。東路人馬轉移後的第二天晚上，北路各營先後出發。張國能和白惠喜兩營原本是去終南山更安全，但是這兩個主將傷勢很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過來，一旦掌盤有什麼萬一，營中處於無主狀態，肯定還是跟著李自成、郭應聘這樣比較厚道的人對他們更有利。
「玉峰和勇營的人已經渡河了，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谷可成登上了城頭，站到李自成身旁。李自成說：「暫時走不了，看來官軍沒那麼遲鈍，他們已經來了。」
南方亮起了火光，賀虎臣和官撫民發現了自己的敵人在連夜撤退，前來阻止了。
「這幫官兵也是好漢啊，大半夜的這麼賣力。」李自成感慨道，「可惜啊，非和他們廝殺不可。」谷可成說：「這樣正好，只要我們打得贏他們，天底下的官軍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李自成凝視著像一條火龍一樣趕來的官軍，城下傳來吵嚷聲，闖軍正在列隊備戰。李自成不知想起了什麼：「九條龍，當初在米脂的時候，你已經是大寨主了，我才是個小破里長，你的人最多，最能打，可你為什麼讓我當這個頭兒？」
谷可成說：「我是個只懂衝鋒陷陣的人，將來要是學得好了，或許能做個將軍什麼的。你不一樣，你的心胸比我們都大。我們是跟著世道走的人，你是要改變這世道的人。」
李自成笑道：「瞧你誇的，我都不知道我有這麼大本事。」谷可成說：「要說本事，你現在或許比我強那麼一點，在米脂的時候你可比我差遠了。但你做事有氣派，我不跟著你，永遠就是個寨主，但你絕不會永遠是里長。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李自成回憶了一下：「是張七和王老三在高崖窯偷東西那次吧。」谷可成說：「是啊，他們是跟著賀一龍和你們械鬥過的，可你卻要保他們。當時我們幾十個人手執刀槍圍著你，你要是為捷軒、玉峰這樣的朋友也就罷了，為了這兩個有仇的人，那時我可就不懂了。」
李自成說：「他們偷了你兩袋糧食，確實該打，可那會兒你要剁他們一人一隻手，有點重了。他倆都是家累重的人，少了手是要餓死人的。」
谷可成說：「是啊，這便是你我的不同。你遇事先想是非，而不是敵友、利害。所以我能服你，點燈子、李晉王、二隻虎、過天星他們也服你。」
「咳，不提這些舊事了。王老三沒多久就病死了，張七打艾家大院的時候爬牆摔死了，也都沒多活幾天。」李自成戴上了頭盔，「死的人太多了，怎麼追憶也追憶不完，先確保今晚我們不變成回憶吧。既然你們這麼信得過我，我要是死了也太對不住了。」
谷可成笑道：「放心吧，我先出去殺一陣。當頭兒得看你的，砍人還得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