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火葬

  盧象升的任務,就是去收拾這個比原本歷史上還要爛得多的爛攤子。

  隔壁河南大旱,鄖陽和襄陽當然也好不了。聯軍還沒來的時候,本地百姓已經大量餓死、逃亡。聯軍來了之後,他們給聯軍帶路,破城殺官搶糧食,著實快活了一場,但是想到官府必然追究,大家心裡又著實害怕。有的人跟著聯軍走了,有的人逃去了夔東山區,有的人則就近占山為王。李自成把隊伍中年齡偏大的,有缺了幾根手指頭、一條腿略跛這樣輕微傷殘的士兵留下了一些,讓他們指導這裡的山寨。

  而盧象升這邊,鄖陽、襄陽二府的官員非死即逃,完全處於無政府狀態,他得從頭開始恢復大明在這裡的統治。尤其是鄖陽府,所轄縣治全都是小山城,還在聯軍攻城時被拆得七七八八。鄖陽府城本就不大,谷可成和李過攻城時並未大掠,可是他們把城牆破壞了,聯軍走後,各路土匪來去自如,居民大量逃亡,城裡只剩下了幾百人,一片死寂。

  這些情況盧象升在上任之前並不完全知曉,但是他知道一點:崇禎給他的餉額還是六千兩。

  盧象升計算了一下,沒有三千人馬、每年四萬兩銀子,想守住鄖陽就是白日做夢。然而他上疏的結果,是朝廷給他加了一千二百兩銀子的餉額,並允許他在原有的五百兵的基礎上再自行募兵六百,至於募兵的開銷,「另議」。

  盧象升要是真按照這個規章去老老實實地上任,他的人頭能留到什麼時候就得看李自成想什麼時候打他了。好在湖廣巡撫唐暉手裡還比較有錢,他被李自成對承天虛晃的那一槍嚇得魂飛魄散,生怕承天失守,自己人頭落地。既然他自己沒有軍事才能,就得指望盧象升了,只要盧象升能保住鄖陽,承天的安全就保證了一大半。

  唐暉拿出兩萬多兩銀子支援盧象升,湖廣的官紳也不都是傻子,也有幾個人知道流寇來了大家一起完蛋,你湊點我湊點,最後一共湊出了不到四萬兩。但是,這四萬兩銀子還要支付從豫北趕來增援的客軍的軍餉,光是鄧玘一部就拿了一萬八千兩,至於有多少發給士兵,有多少落入鄧玘的私囊,就不得而知了。最終,盧象升只拿到了一萬兩銀子。

  每個月只拿幾錢銀子的士兵是打不了仗的,盧象升把士兵的待遇提高到了每月一兩二錢,這樣算下來,他手上的錢也只能養一千一百兵,朝廷給的這個兵額倒是歪打正著。

  朝廷原本的計劃,是讓盧象升就近招募毛葫蘆兵。但盧象升的意思是,這事我自己做主,皇上和兵部這幫人就別微操了。

  盧象升不喜歡毛葫蘆,這些人武功高強,吃苦耐勞,經驗豐富,讓他們偵察、埋伏、偷襲,個頂個都是好手。但是他們僱傭兵習氣太濃,紀律鬆散,山頭主義嚴重。真要是招募他們當兵,盧象升這個鄖陽巡撫說話恐怕還沒有任光榮好使。鄖陽緊鄰南陽,毛葫蘆稍不如意就可以來個「老子不伺候了」,直接跑回家去,而盧象升拿他們根本無可奈何。

  在原本歷史上,盧象升主要還是依靠鄖陽本地人,和他在直南地區時一樣,組織鄉勇,形成防禦體系。但是現在,整個漢江中游的官府都被連根剷除了,鄉勇自然無從練起。

  鄖陽既沒有官也沒有兵,反賊比良民還多,外來官員赤手空拳上任,不被活吃了才怪。盧象升決定,先在大名府募兵六百,上任之後,再招五百本地兵。如果沒有軍隊依仗,他在鄖陽根本打不開局面。

  雖然不願意用毛葫蘆,但是盧象升對招礦工為兵這個思路還是很贊成的。礦工比一般的農民組織度更高,做賊是朝廷大患,當兵同樣是好苗子。在選拔士兵的標準上,戚繼光的思路幾百年都不過時。

  在大名府的南部,就有不少失業礦工,而且還是相對純樸的「農民工」,他們中的不少人本來都是農民,逃荒之後才做了礦工。招募這些人當兵,豈不比已經變得油滑的毛葫蘆好得多,還順便解決了大名的一個治安隱患。

  得知盧象升招兵,袁時中帶著幾十個兄弟前去投奔,而且很容易就做了隊長。盧象升對這六百個兵的訓練大多親力親為,盧象升不在的時候,就由易浩然負責,袁時中做副手。

  盧象升的隊伍靠近了葬禮現場,他讓劉玉尺把村民中為首的叫來。很快,康小米和一個老和尚被帶到了盧象升馬前。盧象升本想直接過去和大夥聊聊,但是易浩然、袁時中和眾親兵都不同意,前面可是上百號人,多為壯丁,還帶著傢伙,誰能保證不是土匪。

  盧象升下了馬,一方面是看在老和尚的歲數上和他客氣客氣,一方面也是為了活動活動。與一般的文官不同,他的武力值很高,箭術精湛,掄大刀也不在話下,馬術當然很精通。但是他畢竟不像蒙古人那樣長在馬上,騎了快一天的馬,也得下來站一會兒緩緩。

  康小米和盧象升互相打量著,這一回合,康小米勝利。盧象升的身份太好判斷了,一個中年書生,騎著好馬,跟著一群當兵的,必是大官無疑。但盧象升卻沒法看出康小米是流寇。

  老和尚是貨真價實的少林僧,「長工頭」康小米的山西味河南話也並不讓人生疑,孟津在黃河邊上,離晉語區很近,有人員交流是很正常的。雖然測量隊的人都拿著朴刀、杆棒、梭鏢、弓箭之類的武器,但官軍們都不當回事,這年頭老百姓不帶兵器哪敢出門,到處都是民間編練的鄉勇,這些簡單武器對農民來說和生產工具差不多,官府從不過問。

  易浩然說:「你們是哪裡的僧人,為何在此焚化屍體,死者是誰?」老和尚答道:「阿彌陀佛,老衲自嵩山少林寺來,這裡亡故的都是本寺的檀越,故而寺里遣老衲與眾師侄前來超度。」

  康小米與和尚相處久了,也知道「檀越」是施主的意思。雖然和尚們確實是靠這些佃戶的錢來活著,但是真的把他們當施主這還是第一次。

  易浩然說:「既是收斂屍體,為何不裝棺掩埋,而要點火焚化?」他是儒生,受的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教育,對佛家的喪俗頗不以為然。

  老和尚答道:「肉身軀殼,以火淨之,早登輪迴,享來生之福。經黃河決口之後,本地土質既松且濕,若是土葬,掩埋太淺,將為野犬所食,掩埋太深,則浸於水中。還是焚化了,了無牽掛,亦敬重亡人。況皮囊腐臭於泥水之中,屍水、屍氣皆有劇毒,恐招引瘟疫。」畢竟是專業的和尚,應付這種問題還是對答如流的。

  雖然此時的醫學並不能解釋屍體與瘟疫之間的內在關係,但是腐爛的東西有毒畢竟是常識,所以王瑾特意強調的燒屍防疫在盧象升、易浩然等人聽來也並不驚世駭俗。以往遇到大戰、大災,產生大量的無主屍,難以掩埋,收集起來一燒了事也足不為奇。只不過那種處理方式更多地是為了防止臭氣熏天,而不是像王瑾這樣明確地將之作為衛生防疫措施。

  盧象升見多了巫婆神漢們各種異想天開的招數,相比之下,少林禪宗畢竟是受過皇封的正經教門,「屍氣有毒」之說也符合通行的醫理,他還是比較信服的。他點了點頭:「大災之後常有大疫,洪水過後尤甚,說不定其中確有關聯,此法若真能遏制瘟疫,也是一樁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