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人即城,人即垣,人即壕

  張文朝和趙德方打算留下,王瑾和高一功的大隊人馬在這片山區活動,就如同在池塘里養鯊魚,但他們這兩支小部隊在這裡安身正合適。王瑾也不打算徹底放棄這裡,他讓李安、白旺二人留下,經營山寨。

  聯軍建寨屯田事務的總負責人是張文朝,他造反前原本就是給地主當長工頭的,現在組織蓋房子、開荒種地這些工作得心應手。張文朝、趙德方二人都並無多大志向,之所以造反,不過是為了求一條生路,現在有了一處可以安穩當寨主的地方,他們也不想再到處流動作戰了。

  不過,眼下還有一個問題,開荒種地是需要啟動資金的。伐木、燒磚這些工作,倒是可以用豐富的人力資源來彌補,但是他們需要耕牛、農具、種子,還得有足夠撐到明年秋收的口糧,這些條件不具備,開荒就等著餓死吧。正是因為如此,歷史上的陝西農民軍在路過這一帶時並沒有停留。

  幸好,王瑾知道一個作弊方式。

  「一斗谷,最近好久不見你了,就算你是遊方算命的,居無定所,也不能兩年都不給我來消息吧。」李際遇照著陳金斗的胸口捶了一拳。陳金斗笑道:「我們窮漢掙活命還來不及,哪有工夫走朋友串親戚。今天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件事要找你商量。」

  陳金斗綽號「一斗谷」,是鞏縣、登封、偃師一帶頗為有名的算命先生,李際遇與他少年時便相識,兩人交情甚篤。

  李際遇小時候家裡也算個富農,讀過點書,參加過童子試。後來父母死了,家道中落,轉為赤貧。他做過一段時間礦工,現在在登封嵩山少林寺做長工頭。

  少林寺不僅僅是登封縣最大的地主,放眼全河南,其富裕也僅次於七大藩王。在豫西各地,少林有數十座下院,每一座都擁有相當數量的土地。

  在明朝,朝廷多次徵調少林僧兵,故而少林寺的地位與一般寺院不同,和官府的聯繫十分密切。兩三百年積累下來,少林寺在經濟上甚至司法上都積累了大量的特權,雖然廣占田地,卻能豁免錢糧。朝廷出面站台,保護他們的田產,「軍民人等攪擾及爭占田土,犯者不饒。況本寺武僧疆兵護國,其贍寺地土,屢奉明文永遠耕種」。

  萬曆年間,登封縣甚至規定,少林僧人「凡有犯戒律等項事情,小則住持逕自責處,大則當年管事僧呈告到縣,依律懲治」。也就是說,只要寺中的主事僧人不去想縣裡告狀,就可以私設公堂。

  在崇禎朝這個世俗政權力量空前薄弱的年代,少林寺更是形同割據,連佃戶的生殺大權都握在手中。考慮到登封縣三分之二以上的田地都是少林的,少林寺其實比縣令的權力更大,而且還不受士紳、胥吏掣肘。

  在整個河南範圍內,少林寺擁有的團練武裝數量在五千以上,少室山本院的僧眾有一千多人,其中大部分是青壯年,而且不事生產,有充足的財力和時間進行武術訓練。除去一部分專司宗教事務的和負責各種雜役的,一旦遭到攻擊,也能緊急動員數百僧兵。

  此外還有長工、佃戶組成的鄉勇,數量遠多於僧兵。雖然還比不了日本的石山本願寺這樣的龐然大物,在河南地界已經是一個難以撼動的勢力了。

  別說是一般的農民軍,就是李自成和高迎祥的主力,輕易也不會嘗試攻打少室山。倒不是害怕少林功夫,而是因為在狹窄的山道上難以展開兵力。

  僧兵是少林捍衛其地位的重要工具,訓練毫不放鬆,其身體素質和紀律性比官軍營兵更強,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農民軍的老兵也打不贏有地利依仗的僧兵。

  短時間內攻不進寺內,頓兵山下,糧食會大量消耗,還會招來官軍,被前後夾擊。所以,攻打少室山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行為,不到萬不得已不予考慮。

  但是,少林寺也有一個明顯的弱點。

  此時的少林,已經到了哪位方丈在任期間置的房屋田產多,哪位方丈死後立的塔就大的地步。平素行事與一般的土豪劣紳無二,哪裡還有佛家子弟的樣子。因為僧人不能光明正大地娶妻,奸宿民女的現象竟比普通的土匪還嚴重。

  為僧而不知慈悲,那就比俗人更加不堪一擊。

  「嵩高維岳,駿極於天。嵩山諸峰確實險要,這少室山在僧兵的守衛下也的確易守難攻。然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倒不是說山溪之險和兵革之利沒有用,但沒有人心做基礎,就如同三尺頑童玩弄四尺大刀,不把自己腳趾頭削下來才怪呢。」

  王瑾率領部下登上了少林寺以南的少室主峰玉寨山,以這裡的三皇殿作為指揮部。

  李際遇說:「這幫禿驢真相信趙頭領和蔡頭領是來上香的闊佬了,大王們還真是有本事。」王瑾笑道:「不是我有本事,是鹽有本事。」

  趙勝和蔡仕化裝成了山西來的鹽商,到少林寺上香。趙勝本身是讀書人,而做鹽商的往往涉足各種不法勾當,有點狠戾之相也不足為奇,所以外觀上並無問題。蔡仕自稱是趙勝的侄子,他本是文弱書生,在闖軍中歷練了這段時間,也比較像個走南闖北的人了。

  少林寺地處內陸,鹽必須靠商人輸入。因為在洛陽地界,所以吃的也是福王府運銷的淮鹽,價格高昂。少林寺其實並不怎麼怕福王府的勢力,畢竟他們在洛陽府邊角處的大山里,王府鷹犬管不到這裡來。但是他們沒有運銷渠道,所以也無從插手鹽務。

  現在來了兩個山西來的鹽商,少林寺怎麼會不歡迎。

  王瑾說:「日本有一家五十年前已經滅亡的諸侯,叫作武田家,他們的居城躑躅崎館是沒有城牆的。其家督武田信玄有一名言:『人即城,人即垣,人即壕。』倘若上下一心,兵強馬壯,只有他打別人的份,又何須城牆,倘若眾叛親離,家臣瓦解,敵人打到家門口,縱然有城牆,又如何守得住。」

  「後來他的兒子武田勝賴兵敗,家中重臣死傷慘重,勝賴雖然修築城池,在敵人攻來時卻只能棄城而走,最後被家臣出賣,身死族滅。」

  「雖然實際情況不一樣,這種戰略放在日本別的家族身上都不合適(北條氏康有話要說),但道理還是很對的。就說這登封縣中,成千上萬的長工佃戶都向著我們,一千多個和尚,就算個個武功絕倫,又怎麼守得住這少室山。」

  說到這裡,王瑾看了看李際遇。他現在跟著闖軍打少林,是因為寺中僧人苛待長工,還是很理直氣壯的,可背叛並不一定是因為被苛待,另一時空的李自成對此深有體會。

  唐通、白廣恩等人,是穴山信君那樣的利慾薰心之輩,李際遇的節操雖然比他們強很多,卻也就是真田昌幸的水平。幸好此時的他還不是另一時空的那個河南三大豪強之一,只是個有點威望的長工頭,所以王瑾倒也不怎麼擔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