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孫守法沒想到的是,他的行為對於流寇來說根本就是完全透明的。
運糧隊伍從衛輝出發的時候,袁宗第的弟弟袁宗道就已經帶著五個闖軍士兵混在腳夫隊伍里了。袁宗道和另外兩個士兵的身份糧商們知道,還有三個人,糧商以為他們只是普通腳夫。
袁宗道原本考慮要不要把這兩個官軍探子悄悄幹掉,但又覺得這樣沒什麼意義。他們總不能把整個運糧隊伍都殺了,其他人回去還是會把見到的事情告訴官軍。所以他只是派了一個人,連夜趕去山上通知李過。
李過的應對方法很簡單——把交割地點改在山腳下。糧商們自然不敢違拗,拿了闖軍的貨款就急急忙忙地逃走了,而袁宗道等人早就把孫輔明和那個官軍士兵控制住了,蒙著眼睛捆上了山。
孫輔明倒是比較有骨氣,堅持一言不發,而那個士兵就不同了,李過才問他一句,他就竹筒倒豆子一樣全說了。畢竟他不過是個入伍不到一個月的新兵,當官軍只是想混口飯吃,一點也沒有當烈士的打算。
孫輔明被單獨關押起來,隨時準備英勇就義。可是儘管他一直幻想自己如何罵賊而死,賊卻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每天給他一塊不知什麼做的又干又硬的黑饃、一碗清水,讓他餓不死也沒力氣跑。想罵人他都沒法罵,因為看押他的獄卒是個啞巴小孩,罵了也是白罵。
兩天後,他又被蒙眼堵嘴,從牢房帶了出來,本來他以為是去砍頭或者活埋,可是沒想到這段路特別地長,而且是在下山,當他被摘下蒙眼布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山下第一道崗哨的小木屋前了。一個闖軍士兵踹了他一腳:「滾蛋吧!」
孫輔明哆嗦了半天才捋直舌頭,怒吼道:「為什麼不殺我!」崗哨的闖軍士兵們互相看了看,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提這種要求。帶隊的小管隊說:「有一個你們村入伍的新兵把你認出來了,然後五闖王就對一隻虎說讓你滾。」
孫輔明怒道:「我豈受他賣好!」小管隊笑道:「賣好給你,你能出幾個錢?五闖王懶得殺你。我們殺你父兄,是戰場上刀槍對刀槍,輸了自認命短,贏了也問心無愧。我看你這個樣子,想找五闖王報仇一輩子也沒有指望,反正那天打你們村的時候我也去了,不如你就拿我當仇人如何?」
孫輔明這時反倒平靜了下來:「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小管隊說:「我叫段獻珠,以後你要報仇,儘管來找我。」孫輔明拱手道:「眼下我還一文不名,但定要為誅滅闖賊出一份力。」轉身大步下山。
一名士兵說:「段管隊,你不是最恨曹鎮的人,就這麼放了?」段獻珠說:「早晚我要把曹鎮斬盡殺絕,但不是這麼殺。」
孫守法的偵察計劃失敗了,但他絕不是輕言放棄的人,還是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對雲台山的攻擊,也捉拿了一些本地村民,詢問山上地理和山寨情況。雖然也問明了一些路徑,但是對闖軍的部署依然一頭霧水。
孫守法是個大膽果敢的人,但是之前和闖軍交手的時候曹鎮吃虧不小,他也不得不謹慎起來。如果不明敵情就貿然鑽進闖軍的大本營里,很難說結果如何。可就在他部署下一步的偵察計劃時,曹文詔的命令卻到了,要他放棄攻打雲台山,火速向武安進兵。
原因當然是左良玉在武安戰敗的消息傳來了,朝廷要曹文詔加緊增援。這時孫守法僅憑一個道聽途說的「五闖王」綽號,非要說雲台山的這支隊伍是李自成的部下,是很難讓崇禎滿意的。
曹文詔其實相信孫守法的判斷,但是雲台山山高林密,進攻不易得手,成亦無功,敗則有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老老實實按照命令增援武安為好。孫守法只得悻悻地帶著兵馬轉向東北,前往武安。
官軍的離去讓雲台山中的闖軍大大鬆了一口氣,沒過多久,劉宗敏和馬重僖也到了。他們是從河南境內過來的,與官兵正好交錯而過。既然曹文詔已經奔武安去了,那闖營就不妨全師移至雲台山休整。
孫可望也跟著劉宗敏一起回來了,原因很獨特:他又要多個爹了。
早在闖軍主力離開雲台山以前,劉宗敏和孫可望的母親焦氏就已經打算成婚了。但當時劉宗敏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所以這事就耽擱了。本來這一次劉宗敏覺得隊伍剛打完兩場大仗,死傷了那麼多弟兄,這個時候辦婚禮不合適,但李自成和王瑾都說,隊伍哪天不打仗,趁著現在有時間趕快辦了,別再磨磨蹭蹭了。
和劉宗敏一起回來的還有黨守素,原因在於焦得名聽說孫可望的母親姓焦,又和他一樣是葭州人,便一口咬定兩家是親戚,隔空就認了焦氏當堂姐,派小舅子黨守素過來道賀。
在農民軍中,這種拐彎抹角攀親戚的事情很常見。前不久,劉國能的母親就認了焦得名的夫人做乾女兒。各家反王造反之前大多是全家幾乎死光,帶著老娘打仗的只有劉國能一個。張天琳的夫人因為和田見秀的母親同姓,又是綏德老鄉,硬是算田見秀的表妹。焦得名是贅婿出身,所以更熱衷於構築在農民軍首領之中的親緣關係,還和王文臨拜了把兄弟。
這一系列的操作中,最讓王瑾震驚的就是李自成收了高傑的外甥李本深做養子。不過仔細想來,高傑戰死,李本深無人照管,又和李自成同鄉同姓,李自成這麼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給原本歷史上的明末農民軍首領的道德品質做個排名的話,李本深幾乎可以墊底。
另一時空的李本深跟著高傑投降官軍之後,多次參與對闖軍的襲擊,同時又軍紀敗壞,殘殺百姓。高傑死後他一矢未發便投降了清朝,降清之後成為鐵桿漢奸,無論是鎮壓抗清起義還是屠殺老百姓都表現突出,而且死心塌地,在南明時期沒有任何反正表現。到最後,他參加了三藩之亂,被清軍幹掉,真正是「四朝元老」,人品之爛只有白廣恩這種角色才能相提並論。
現在的李本深只是個十幾歲的小鬼,除了展現出一些不必要的殘忍之外,倒也沒什麼其他的問題。比如說在處決犯人的時候,他有時會使用活埋、肢解等方式。
對於在農民軍中長大的小孩來說,這倒不算稀奇,不僅是李本深、胡茂禎這些在另一時空做了叛徒的人有這樣的傾向,就連李定國、劉文秀,偶爾也會流露出把某些人五馬分屍、剝皮楦草的觀點。畢竟酷刑是這個年代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李自成、劉宗敏等闖軍首領都對此習以為常,像王瑾這樣堅持只用軍棍和斬首兩種刑罰的則是個別現象。
自從高傑死後,王瑾對於歷史上會背叛闖軍的那些人沒那麼提防了,反正歷史已經被改得亂七八糟。在原本的歷史上,連張天琳都投降過官軍。面對那樣艱苦的環境,就算是本身道德品質不壞的人,也一樣有脫離闖軍的可能性。與其在這方面做無用功,還不如多搶點糧食,多搞幾件裝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