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能出動多少人?」李自成一面給自己腿上的傷口換繃帶,一面問道。劉宗敏說:「全須全尾的人不到六千,老營也總得有人守著,要出兵的話,五千人吧。」
闖軍各部陸續在八賦嶺的營地中會齊了,一萬多人的隊伍只剩下七千來人,有陣亡的,也有逃散了。直到這時,李自成才從最後幾個從南門城頭逃出的士兵口中得知,高傑陣亡了。
高傑的首級就掛在遼州南門上,李自成堅持必須要將它取回。雖然大部分頭領都反對,但在這個問題上誰也犟不過李自成。
王瑾心中五味雜陳,他一直在小心提防高傑,卻沒想到高傑以這種方式退場了。在這個問題上,他支持李自成,奪回高傑的首級不僅是對高傑的尊重,也是對活人的激勵。
十個老管隊中,袁宗第、劉芳亮、趙勝、李文江、辛思忠五人負傷,李自成將還能作戰的人員編組為五個大隊以及白旺指揮的留守隊。他的計劃是趁夜突襲遼州,趁著谷可成、馬世耀、謝君友、馬重僖、李友五隊人馬和官軍交戰之際,他親自率領一隊騎兵繞過西門外的尤世祿部營寨,到南門奪取高傑的首級。田見秀在保護李自成突圍的時候也受傷了,負責留守營地,王瑾和劉宗敏負責對佯攻部隊的指揮。
這個計劃的詳細程度相當於把大象裝進冰箱裡需要三步,畢竟夜戰中有太多的不可控因素,打起來之後每個老管隊都不一定能有效控制自己的兵馬,李自成更不可能掌握全局。
王瑾認為這個計劃的成功率還是很高的,官軍絕對想不到闖軍還敢殺回來。而劉宗敏反對,假如這是官軍設下的圈套,李自成直接撞上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不過最後還是王瑾的意見占了上風,劉宗敏有點以己之心度人了,根據王瑾對官軍的了解,他們並不會覺得高傑的首級有多重要,至少王瑾做官軍的時候幾乎沒怎麼見過官軍試圖奪回同伴的遺體,少數會這麼做的時候基本都是基層士兵、下級軍官的個人行為。出動五千人來搶一顆人頭的事,他們是打死也不會幹的,那麼自然也想不到闖軍會這樣做。
可就在闖軍打算出發的時候,一支隊伍從北方向他們靠近。
來者並不是官軍,陳虎山帶著三個中隊先試探性地和他們接觸,很快就弄明白了這支隊伍的身份,他們是党家的隊伍。
党家的首領名叫焦得名,綽號「薛仁貴」,党家的首領居然姓焦,也是個很稀奇的事情。
党家最初起兵的時候,的確是以陝西同州黨氏家族的成員為主,不過後來也有很多外姓成員加入。焦得名是陝西葭州人,原本在道旁餓得奄奄待斃,被党家的老掌盤撿了回來,當了一個馬夫。
在農民軍這種時刻面臨求生壓力的隊伍中,有能力的人是極容易迅速出頭的。焦得名驍勇多謀,人也長得帥氣漂亮,不僅以飛快的速度躋身党家的高級將領行列,還做了老掌盤的女婿。
去年老掌盤病故,臨終前沒有把党家交給自己太過年輕的兒子黨守素和沒有領袖之才的堂弟黨維宣,而是託付給了女婿焦得名。焦得名的經歷簡直是完全照抄朱元璋。
焦得名的人品能力在營中人人欽服,反對意見並不多。也有一些黨氏族人不肯服他,但是黨守素堅定地站在姐夫一邊,讓所有的反對聲音都變得微弱不堪。
有道是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綽號,闖軍諸將一見焦得名,就知道他為什麼叫薛仁貴。這個年輕人身高接近六尺,腰細膀闊,膚白貌美大長腿,形象特別接近王瑾評書里的花榮。
党家最近沒打什麼大仗,一直在到處籌措過冬物資,走到八賦嶺來也是誤打誤撞。焦得名得知李自成在此,立刻前來拜會,党家的幾個主要將領九條龍劉進福、周三周汝敬、掏槽黨維宣、亢金龍康榮、鑽天鷂邢滿川、上天龍任月才、亂點兵黨守素等人也都同來。李自成也帶著王瑾、劉宗敏等人前來,雙方在八賦嶺邊緣的一個小村子會面。
既然也是三十六營會盟的兄弟,也就沒什麼可隱瞞的了,李自成把最近遇到的情況與焦得名說了。焦得名毫不遲疑,表示願意參與行動。
焦得名看中的是官軍身上的衣服,他的部隊缺乏冬裝,雖然靠硬挺已經把這個冬天混過去一大半了,但正月的天氣依然很冷,如果不補充冬裝,非戰鬥減員還是會持續增加。於是,作戰計劃一下子從奪回高傑首級變成了殲滅官軍。
但是,就算闖營與党家合夥,要戰勝尤世祿和李卑依然困難重重。党家的人馬凍餓了一個冬天,已經十分虛弱,要和官軍打硬仗有點困難。焦得名提議,應該再多找幾家掌盤合夥,聽說闖塌天劉國能、過天星張天琳、蠍子塊拓養坤等人正在西南邊的黃花嶺一帶活動,何不找他們一起幹這樁買賣?
提起這事,王瑾、劉宗敏等人都有些尷尬,若不是之前和他們拆夥,闖軍在遼州也未必損失這麼大。然而李自成卻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當即同意了焦得名的建議,兩位掌盤聯名給六位掌盤各寫了一封信,由黨維宣送到黃花嶺去。
王瑾心裡清楚,李自成的做法是對的,不管怎麼說,張天琳他們都是友軍,還是要搞好團結的,但是他心裡畢竟有些疙瘩。因為高傑的死,其他闖軍頭領對於那六營和闖軍分道揚鑣的事情也有點記恨。
但劉國能、張天琳、拓養坤他們也並非是不講義氣的人,做出那樣的選擇也是人之常情。現在有了殲滅官軍的時機,他們是一定會來幫忙的。而且李自成越是完全不計較之前的事,他們越會覺得心中有愧。對於那些徹底沒皮沒臉的人,這種辦法當然沒有用,但是對於劉國能、張天琳這些尚有道德底線的人來說,李自成的寬容比憤怒對他們殺傷力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