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咧,這可有點不好弄了。」高傑看著不斷湧來的官軍,心裡也有點發怵。本來與他交戰的只是一隊幾百人的官軍,可不知怎麼的,官軍越殺越多,他的人則越來越少。
「還他媽打!不要命了?快回城!」一隊騎兵從高傑身旁掠過,正是李自成的衛隊精騎。一般來說,給主帥當衛士都是美差,但是給李自成當衛士卻是個苦差事,因為他總往危險的地方沖,也不能容忍衛隊這一百多精銳的鐵甲騎兵閒著不參加戰鬥。
李自成的突擊把官軍的勢頭打了下去,高傑隊趁機整隊向城內撤退。李自成俯身砍翻了一名官軍,將和這名官軍扭打的部下拉到了自己的馬上,他是驛卒出身,馬術精湛,這種動作不成問題。李自成將那人拉上馬,才發現自己救下的是郭君鎮,他身上中了一刀,已經是半昏迷狀態。
這時官軍的騎兵也到了,張成和李雙喜急忙上前護衛李自成。一名官軍騎兵舉起一根短矛要向李自成投擲,冷不防劉文炳從黑暗中鑽出,掄起大鐵棍子,一棍打斷了他的馬腿,那官軍被掀下馬來,轉眼便被幾個殺紅了眼的闖軍新兵刀斧齊下,砍得血肉模糊。
李卑的一個蒙古家丁從背後上來,向劉文炳甩出套索,正中他的左臂。劉文炳只覺臂上一緊,套索上的倒鉤鉤住了甲葉,他再天生神力,也不能和奔馳的馬匹比拔河,立刻被拖倒在地。一名士兵快步上前,揮刀斬斷了套索,但立刻就被不知從哪飛來的兩支羽箭命中,一聲不哼地栽倒了。
闖軍頗為狼狽地撤回城內,有十幾名官軍跟著他們衝進了城內,闖軍奮力關閉城門,將這些官兵全部格殺。官軍隨即開始登城,高傑隊已經死傷過半,很難再抵擋了。
「掌盤!西門危殆,點燈子把預備隊都派出去了,他讓你快撤!」趙勝派來的傳令兵到了。李自成吼道:「你去東門,讓玉峰先撤下來!否則我們這裡撤了,他和點燈子都得被官兵抄了後路!」
東門是此次作戰的關鍵,入城的上千官兵在闖軍的火攻和優勢兵力圍攻下已經死傷大半,但依然戰鬥得很頑強。這些西寧兵是闖營的老對手了,他們可不覺得落到流寇手裡會有什麼好下場。如果是戰鬥結束之後,流寇不會介意收編官軍降兵,但是在戰鬥過程中,為了防止俘虜作亂,很多反王通常都會選擇不要俘虜。
雖然不能竟全功,田見秀也只好撤退,李自成那邊撐不了多久。田見秀命袁宗第和辛來虎去增援南門,自己帶著谷可成、謝君友兩隊退向州衙,保障東門、北門之間的交通。
袁宗第和辛來虎趕到時,張成已經帶著傷員撤了下來,南門尚未易手,但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越來越多的官軍登上了城頭,闖軍的抵抗力度也越來越弱。李自成一劍刺入一個官兵的膝蓋,用肩膀將他撞了下去。背後傳來一聲走了音的慘叫,高傑砍斷了一個人的咽喉。官軍的弓箭手已經運動到了城下,向城頭放箭,李自成撿起一面盾牌,站到高傑背後,只聽嗵嗵嗵幾聲,不知盾牌上插了幾支箭。
「撤吧,玉峰快來了。」李自成一指旁邊的馬道,兩名衛士先扶著一瘸一拐的李雙喜退了下去,其餘人陸續下城。李自成和高傑並肩斷後,城頭地形狹窄,登城的官兵最多兩三個人一起上,自然沖不過他們的阻攔。
雖然戰場上嘈雜無比,但李自成還是能聽到下方傳來重物撞擊的聲音,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妙。連連催促部下快走。
面前這三個官兵武藝頗強,很難對付。一陣風吹來,旁邊的火把熄滅了,李自成和高傑急忙後退兩步,一面舉盾護身,一面揮舞刀劍往前亂砍。李自成左腿一痛,知道是被官兵刺了一刀,右腳又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立足不穩,順著馬道滾了下去。
一聲巨響,城門被官軍撞開了。
衛士們背著已經摔暈過去的李自成退走了,劉文炳帶著幾十人死死堵住城門,不放官軍進來。城頭的闖軍已經大多撤下,不知有多少官兵爬了上來。
「老管隊!官兵太多了!」一名士兵喊道。高傑大吼:「不能退!否則門口兄弟們的後路就完了。」假如現在官軍就從城門大舉湧入,李自成多半逃不掉。高傑向前一撲,用盾牌撞開了兩名官兵,自己也因為這一撲之勢摔倒在地,順勢打了個滾,又砍中了一個人的小腿。
因為打鬥的時間太長,高傑的體力消耗很大,手臂也發酸了,他扔了手中已經有些卷刃崩口的大刀,抽出腰間的短刀。一名官兵向他撲來,高傑側身閃過,一刀刺入官兵脅下。刀不知卡在了哪塊骨頭上拔不出來,又有官兵殺了上來,一個軍官模樣的人一刀砍中高傑的右肩。
高傑覺得右肩十分疼痛,鎧甲應該已經被砍破了。他右手抓住刀背,左手揮起盾牌向那軍官砸去,軍官只得棄刀,抓住高傑手臂,兩人扭打起來。
「小心!」「小心!」打發了性的這兩個人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站在什麼地方,刀和盾牌都不知掉到哪裡去了,軍官揮舞自己的頭盔朝高傑頭上亂打,高傑的右手死死拉著對方的左臂,左手在敵人臉上亂摳。忽然,兩人腳下在女牆上一絆,一起從垛口栽了下去。
西門外,王瑾、劉宗敏、馬世耀率部攻擊官軍的後方,然而,只有與他們離得比較近的數百官軍迎戰,其餘官軍仍在向城內進攻。尤人龍帶傷督陣,一心要報昨天的一箭之仇,下令不顧一切地往城裡沖。榆林兵是和蒙古人作戰多年的老部隊,戰術素養極為老練,尤其是尤家這種將門世家的家丁更是實力強勁。王瑾等人不僅沒有衝動官軍的陣腳,反而有被官軍反擊的風險。
仗打成這樣,當然只有撤退了,城內城外的各路闖軍簡直稱得上是落荒而逃,幸好這是夜戰,官軍也無法展開有效的追擊。田見秀保護李自成從北門衝出,最後撤離的是袁宗第,他會合了從南門逃來的劉文炳後,在城內收攏逃散的潰兵和民夫,又聚起了數百人,突圍而出。
遼州城內處處起火,屍橫遍地。官軍沒再追擊闖軍,而是忙著滅火和搶救己方傷員,順便看看流寇有沒有扔下什麼東西可撿。不過結果令他們特別失望,袁宗第走的時候把該燒的都燒了。
李卑對戰鬥的結果極為不滿,雖然此役斬獲超過兩千六百級,但是流寇的頑強程度大大超出預期,在兩天的戰鬥中,官軍也死傷了近三千人。傷亡三分之一,再加上沒有繳獲糧食和金銀,這支官軍需要很長的時間來休整、籌糧,不可能再參加追擊王自用的行動了。
李卑恨恨地望著李自成北去的方向,這個賊首究竟是何許人也?為什麼會甘願用這種近乎同歸於盡的方式來破壞官軍的計劃?李卑隱隱感到,這是一個比王自用更加難以對付的敵人。王自用做到今日的地步,已經是他能力的極限了,而這個李自成,遠不止目前展露出來的這點本事。
因為撤退路線上有北門官軍的阻礙,突圍出去的闖軍分散得七零八落,戰前他們已經約好,在馬重僖的營地會合。王瑾、劉宗敏、馬世耀他們這一隊還剩下六百多人,一路跑出十幾里,估計官軍肯定不會追來了,這才停下休息。
王瑾摘下馬鞍上的水囊喝了一口:「有誰看見掌盤那邊的情況嗎?」沒人應答,深更半夜的,大家都顧著逃命了,哪看得到別處的情況。
劉宗敏說:「等到了八賦嶺,自然就見分曉了。兄弟們都滑得緊,不會有什麼事。這仗打得不錯,我們在山裡躲躲,等開春再出來。」
馬世泰嘆道:「打得不錯?家底都快賠乾淨了。」劉宗敏說:「少了幾千兵,我們很快就會再有,官軍卻沒那麼多錢去重建兵馬,這樣打下去,最後勝利的一定是我們。死了這麼多兄弟,確實是很難過的事,但大家造反就是因為活不下去,死是正常的,活著就是賺,死得有價值也是賺。要是我死了,我可不想看到兄弟們悲悲切切的,活人活得開心,死人才好安心。」
王瑾久久不語,望著東方初升的朝陽:「崇禎六年到了。」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