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開門!放我們進去!」「開門哪!你們別躲在裡面當烏龜!」「有本事貪軍餉,怎麼沒本事開門啊!」「王八蛋!」「狗日的!」
因為聯軍在城外接連攻破了鄭王府的幾處莊園,朱翊鍾要求守軍出城保護他的產業。守軍當然不肯,經過了一番討價還價,朱翊鍾又拿出了五千兩銀子,拼湊出了一支隊伍。
在守軍看來,流寇人數雖多,但戰鬥力也不見得特別強。圍城三天了,他們只是以小股兵力攻打鄭王府所擁有的田莊,並不攻城,看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守軍也並沒有打算真的和流寇交鋒,只想出城一趟意思意思就回來,然後就可以領賞了,反正他鄭王爺也不知道城外是什麼情況。
其實就連守城的軍官們也不知道城外是什麼情況,官軍的夜不收被王文耀伏擊了幾次之後,就再也不出城偵察了。官軍將領甚至不知道敵人的人數,只是憑猜測認為對手應該不太強。反正出去送死的也不是他們,所以也沒人試圖認真負責一下。
剛出城門沒多久,這支由衛所兵、鄉勇、民壯臨時聚合起來,一頭扎進未知的戰爭迷霧裡的隊伍便迎頭撞上了流寇的鐵甲馬隊。
王自用、李自成兩部兵馬的核心都是長城沿線的明朝邊軍,雜有少量進關當僱傭兵的蒙古人。論騎兵實力,他們雖然與邊軍中的精銳部隊相比仍有差距,但是與河南地面上的官軍交手,那就是所向披靡。劉芳亮、張洪與王自用的部下高四高應雙、獨行狼胡守祿四人各帶一隊騎兵,只射了一排弓箭,一輪衝鋒,便把官軍殺得潰不成軍。這些烏合之眾根本沒有做出什麼有效的抵抗,直接掉頭逃跑,直奔城門而去。很多人逃跑也沒經驗,沒跑出多遠就累得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全都做了俘虜。對於那些拼命狂奔的人,王李二部的騎兵並不像金軍那樣一邊追趕一邊放箭射殺,只是不斷吹號、吶喊、射鳴鏑,催促他們向城門逃跑。
守軍見到頂盔貫甲的流寇騎兵追著敗兵們跑到城下,哪裡還敢開門。任憑城下的敗兵怎樣叫罵,負責城防的守備就是「我自巋然不動」。城上城下的士兵都以本地人居多,其中有一些還沾親帶故,但此時又有誰敢違抗命令?幾個軍官暗罵,流寇的計策何其毒也,故意放這些敗兵逃回,如果城內官軍開門,他們便趁機搶城,如果守軍不開門,流寇便可藉此機會大做宣傳,瓦解守軍士氣。
「你們還有沒有點良心!快開城門啊!」一個年輕的士兵突然喊道。守備當然不理會他,良心?要那玩意有啥用。「流寇靠近了,準備放箭!」
「不能放箭!不能放箭!」那名年輕士兵突然衝上前來,搶奪弓箭手手中的弓,立刻有兩個人上前把他按倒。「拉下去關起來,先抽他二十鞭子。」守備毫不在意,多半是城外的敗兵里有他什麼親戚朋友,反正和自己沒關係。
「放箭!火銃準備!」城頭射下了一排羽箭,但是射得歪歪斜斜,毫無力氣,並沒有給城下的敗兵造成什麼傷亡,只輕傷了幾個,站得較遠的聯軍士兵更是毫髮無損。一是因為都是鄉里鄉親的,弓箭手也都不肯對敗兵下死手,二是因為他們缺乏訓練,真想射死人也沒那麼容易。
劉芳亮緩緩打馬出陣,他本就相貌英俊,此時騎著白馬,身穿亮銀鎧,倒提長槍,仿佛小說里的趙子龍一般。劉芳亮朗聲說:「我等興義兵,除暴亂,乃為匡天下於正軌,只殺貪官污吏,不害安善良民。此番攻打懷慶,只為誅殺鄭王朱翊鍾及其惡奴爪牙,其餘人等只要放下武器,不抗拒義軍,概不加害,願入伙者從此即為兄弟,願歸家者聽其自便!」
事情到了這一步,城下的敗兵們還有何可選,呼啦啦一群人跪倒在劉芳亮馬前:「大王饒命!俺們俱是被抓來的百姓!」「將軍明鑑,我等的軍餉已拖欠三月,被千總拿刀逼著才出城來,不敢有一刀一箭對著義軍!」
聯軍騎兵逼近,向城頭放箭,掩護敗兵們撤退。敗兵們丟盔棄甲,劉芳亮部下的一個小管隊帶著三十多人,便把幾百未加綁縛的敗兵押了下去,人的鬥志一旦瓦解,比綿羊還要溫順。騎兵用騎弓和城頭的弓箭、火銃對射,簡直是找死的行為,但是城頭的士兵們卻亂成一團,紛紛藏到垛口後面躲避。守備連聲喝罵,揮鞭亂打,又連斬了幾個要逃跑的人,這才整頓住了秩序。
如果聯軍趁機攻城,也能破城,但這樣勢必傷亡慘重。頂在城頭的炮灰固然戰鬥力低下,但城內還有幾個將領的親兵,以及朱翊鍾招攬的一批亡命之徒,貿然強行攻城,這些人還是有可能組織起防禦來,給聯軍造成重大殺傷。
聯軍並沒有急於攻城,他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掃蕩城外鄭王府擁有的田莊,糧食才是他們最急需的物資。中秋已過,很多農民都擔心莊稼沒法收割。劉文興提議直接派人去割莊稼作為軍糧,劉體純率先反對,這樣直接從老百姓嘴裡奪糧,對名聲的影響太壞,今後他們在懷慶地區活動的難度將會大大增加,百姓們害怕糧食被搶走,勢必加入鄉勇與聯軍作對。邢文釗則更多地從實際執行的難度來考慮。別看聯軍有五萬人,但是要維持對懷慶的包圍,阻斷官軍增援,牽制了大量的人力,根本沒有那麼多人手去進行糧食的收割和加工。
眾頭領商議之後,決定派人召集農民回來收莊稼,聯軍要從中分一份,但只分鄭王府的那一份,反正府城周邊的好地基本上都是鄭王所有。
聯軍保證不會傷害收糧食的老百姓,甚至會驅逐周邊的盜匪,條件是所有鄭王府的佃戶都要上交一半的收成。
嚴格來說,這個政策就是明搶。老百姓也將信將疑,不知道流寇是否會講信用。但是不由得他們不信,如果糧食爛在地里,明年全家都要餓死,大部分外出躲避的農民還是陸續回到了土地上工作。
這個政策差不多有一半的內容是王瑾提出的,他原本還擔心這種做法會激起農民的反抗,可是不這麼做又不行,畢竟軍隊要吃飯,否則士兵的反抗更可怕。但是其他聯軍將領和張之水、蔡仕、謝耀、謝澍、趙束鄉等人都覺得這個政策沒問題。一個新近投效的本地窮書生甚至拍馬屁說:「眾位大王行此仁政,真有太祖皇帝遺風,方今天下擾攘,能有此仁義之師除暴安良,真乃不幸中之大幸。」
因為原本鄭王府的租子高達七成,而且還是定死的,不論豐欠都要足額交租,這還不算各種陋規和勞役。上交一半糧食,已經讓佃戶的負擔大大減輕了。再加上聯軍是外來戶,不明本地情況,很好糊弄,農民只要交出三四成的收穫就可以矇混過關。
農民們更擔心的是,萬一大王們走了之後,鄭王府的人又來收租該怎麼辦?於是,聯軍要搶劫的這些佃農反而成了最積極的帶路黨,帶著聯軍士兵到處殺莊頭、燒田簿,恨不得聯軍趕快打進懷慶城,給鄭王來個滿門抄斬,至少今年他們就不用交租子了。
聯軍士兵和本地鄉民之間也發生了一些衝突甚至流血事件,聯軍又斬了兩個殺了人的兵,打了幾個人的軍棍,暫時控制住了軍紀。偷雞摸狗、強取豪奪的行為還是無法禁絕,但至少沒人殺人放火了。
王瑾派人暗中打探了一下周邊百姓們對聯軍的評價,得出的結論是:「大王們還算講道理,比別的流寇強多了。」
三十六營之中什麼樣的人都有,劉體純、劉汝魁是一如既往地愛護百姓,王自用、張天琳等人的軍紀時好時壞。而有的反王隊伍的紀律就沒有好的時候,進了村便強姦婦女,殺牛宰驢,誰敢反抗便吃一刀,和官軍所差的只是不砍首級冒功而已。
就算是現在被老百姓視為「講道理」的聯軍,也不過就是不搞大屠殺,剝削程度輕而已。可是僅僅做到這個程度,居然就把民心爭取過來了,朱翊鍾在懷慶究竟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想而知。王瑾不禁又想起了那句話:「能力有限,水平一般,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同行的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