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圍城中的人

  對懷慶的圍困持續到九月初,此時聯軍手上已經有了足夠的糧食,該考慮攻城了。

  城內許多地方都被塗上了「只殺鄭王,不殺百姓」的字樣,官軍捉了不少「散布謠言」的人,但大部分都不是闖軍的探子,只是普通百姓而已。眼見城外的流寇在調動兵力,縮緊包圍圈,城內人心惶惶,大部分人都覺得援軍怕是來不了了。與原本的歷史不同,由於流寇來得太突然,當地官府沒來得及調集真正的野戰部隊保衛懷慶,城內的大部分守城力量都是鄉勇民壯,幾支守城官軍連二流都算不上,還是河南的二流。

  「這後生發燒了,怕是要不成啊。」那個在城頭搶奪弓箭的年輕小兵受了鞭刑,正躺在一張稻草鋪上,昏迷不醒,身邊都是因為各種原因被官軍抓來的人。他是個外地人,臨時抓來當兵的,沒人認識他,自然也沒人照顧。

  「都出來,幹活去!」一名士兵吼道。最近眼看流寇要攻城,因此守軍拼命加固工事,抓來的這些人都當作苦力使用。囚犯們魚貫而出,士兵走到這個年輕人身邊,踢了他兩腳:「看他也快沒氣了,埋了得了,別擱這兒礙事。」

  一個囚犯說說:「總爺,你老人家行行好,他說不定還有救呢。」士兵揚手就是一鞭子:「這是監房,又不是善堂,誰耐煩伺候他。」

  這時,一個軍官探頭進來:「把那小子抬出來,他家裡來贖人了。」士兵啐了一口:「算他走運。」扯過兩個囚犯,讓他們把這個年輕人抬出去。

  來接他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人和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兩人見他被打成這般模樣,心中都是憤怒無比,卻也不敢和官軍爭競,只得一言不發地抬了人,回到棲身的破廟。

  廟內廟外住的都是難民,老人和小孩抬著年輕人來到一個角落,兩個女人正焦急地等在這裡。其中一個年輕些的立刻拿出蘸了水的手帕,給他擦拭額頭,觸手之處燙得嚇人。

  年紀大些的女人說:「這孩子,被打成這樣,真是作孽啊。」老人往年輕人嘴裡餵了一勺水,他略微恢復了些意識:「師父……師姐……」

  「躺著別動。」年輕女人按著他,接著給他擦額頭。老人嘆了口氣:「馬讓官軍搶走了,為了贖小鎖子出來,衣服、兵器也都當賣了,現在也沒法請大夫,不知道小鎖子能不能挺得過來。」

  老人姓盛,名叫盛杏生,家鄉就在黃河對岸,是河南府偃師縣人氏,家中世代練武,以撂地賣藝為生。這幾個人都是他班子裡的,師妹江娘,女兒小霞,藝名賽青霞,徒弟蔣鎖、沈鑰。班裡原本有八個人,師弟周槐生和另外兩個小徒弟韓鍾、楊鈴都被抓去當兵了,那天出城去打流寇,就沒有回來。蔣鎖也是因為看見他們三個在城下的敗兵之中,所以才會如此激動。

  江娘問道:「有周師哥他們的消息嗎?」盛杏生說:「自從那天他們被流寇抓走,就再也沒有消息了。我看他們不會有事,若是要殺,在城下便直接一刀一個了。多半是抓他們去幹活了,性命是無礙的。」

  青霞說:「小鎖子這傷……再拖下去肯定是不成的,一定得找郎中來治才行,我們一一求告,說不定有誰肯發慈悲。」盛杏生卻知道沒有用,懷慶城內每天病死街頭的難民少說也有十幾個,有誰發慈悲了?

  青霞擦拭著蔣鎖臉上的污漬,忍不住落下淚來,滴滴答答打在他臉上。這時,坐在旁邊的一個青年男子走了過來,對盛杏生說:「老伯,我會點醫術,給這小兄弟看看成嗎?」

  那有什麼不成的,現在他們這一行人身無分文,連命都快沒了,還有什麼可怕的。那人上前給蔣鎖搭了脈,又看了看他的舌苔、眼底,說道:「這小兄弟天生身子壯健,說不定挺得過去。我現在手頭無藥,晚上再回來。」說著便出門去了。盛杏生、青霞等人只顧憂心,也沒放在心上,忙著幫蔣鎖清洗包紮傷口。

  沒想到到了晚上,這個人真的拎著一包藥材回來了,開始生火熬藥。這真是喜從天降,盛杏生手足無措,連忙道謝,問這年輕人尊姓大名,他說道:「在下姓余名慶,一介游醫。醫者救人乃本分,老伯不必客氣。」說著又取出金瘡藥來,給蔣鎖外敷。

  幾天之後,蔣鎖仍有低燒,但已能行走,神志也清醒了,看來性命是保住了,全班都拿餘慶當活神仙一樣。餘慶卻只是說治傷之事,並不與他們多交談。每天他們都一起去粥棚領施捨的粥,以此勉強維生。盛杏生很想報答餘慶,可是現在一無所有,也毫無辦法。

  「流寇攻城了!」天剛蒙蒙亮,守軍們被一聲喊叫驚醒。從城頭向下望去,只見聯軍的隊伍如同一條條蜿蜒的長龍,不知有多少人正在逼近城牆。一時間,城頭亂作一團,有長官找不到隊伍的,有隊伍找不到長官的,有到處摸兵刃的,有急著穿褲子的,還有趁機逃跑的。

  「快讓開!我們是來協防的!」一隊士兵推開慌亂的人群,逼近了城門。一名軍官攔住了他們:「你們是哪個部分的?」

  為首的那個把總說:「將爺有令,讓我們來城門協防。」那軍官皺了皺眉:「哪個將爺?」「混帳!還能有哪個將爺!他媽的,我給你看文書。」把總緩步向前,手在懷內掏摸。守門的軍官未加提防,反而迎了上去。兩人面對面站定,把總的手終於掏了出來,手裡卻是一口短刀,一刀刺進了那軍官的咽喉。

  周圍的士兵都驚呆了,有幾個要反抗的,立刻被把總的部下們格殺。把總高聲說:「此賊謀反,已被我誅殺,所有人現在聽我指揮!」

  那些被抓來的壯丁,還有臨時入城協同作戰的鄉勇,哪裡鬧得清官軍內部出了什麼事,這個把總輕易接管了城門的指揮權。在城頭指揮的守備還不知出了什麼事,把總已經下令打開城門。

  城頭守軍放銃放箭,試圖阻攔聯軍,但他們訓練不精,火力強度自然也差,只有幾門佛朗機炮的威脅比較大,造成了一些死傷。當守軍發現城門已經打開的時候,城頭頓時亂作一團。幾個老兵油子早就覷好了地勢,悄悄挪到了馬道邊上,此時見事不好,立刻下城逃命,邊逃還邊喊:「流寇破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