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真把自己當情種了!

  更深露重,外頭大雪紛飛。

  玫瑰園山頂滿室旖旎。

  嗡嗡,嗡嗡。

  謝逍埋首隻當沒聽見。

  床頭櫃手機振動,屏幕閃爍,低頻噪音不眠不休直衝顱底。

  他不想接。

  林眠側身夠過電話,眯眼一瞧,當即變臉失色,她指指屏幕,遞給他。

  謝逍清嗓,滑開手機,「大哥?」

  「溫慈……見紅了……」

  「……」

  謝逍飛快瞥她一眼,眉心微蹙,「你保持冷靜,叫救護車,先送醫院。」

  林眠支肘看他,口型問:怎麼了。

  他搖頭示意,手攥緊她。

  房間昏暗,她看不清他表情,只覺他指根用力,知趣噤聲。

  通話還沒斷,謝逍已然起身,閃進裡頭衣帽間穿衣服。

  林眠順勢坐起,見他套上羊絨衫,隨手抓起件夾克衫就要走,「要緊嗎?」

  謝逍忙又閃身回來,吻她額頭,讓她定定心,「溫慈流產了,我陪大哥去趟醫院。」

  「???」

  林眠一愣。

  「在家等我,別亂跑。」他精準預判了她的預判。

  林眠還沒來得及反應,下一秒門廊咔嗒低響。

  她右眼皮狂跳。

  出大事了。

  -

  救護車嗚咽,剖開夜色。

  120就近送往最近的一家公立醫院,平車上溫慈額頭沁汗,面色發白,嘴唇紫紺。

  綠色通道直接推進手術室。

  紅燈亮起。

  門外等候椅,裴遙垂頭呆坐,雙手虛脫搭在膝頭,手機隨意擱在椅上。

  酒醒十分,只剩沉默。

  手術室氣密門冰冷,愧悔與自責像一張巨網,牢牢將他困住。

  今夜過後,溫慈再也不可能懷孕了。

  始作俑者是他。

  -

  窗外黑沉沉的,走廊晦暗。

  偶爾乍起幾聲鞭炮響,初五迎財神,能留一刻是一刻。

  裴遙陷入沉思。

  回憶,如同此時雪片紛揚,帶著微涼寒意,浸沒心頭。

  他見過她香奈兒手袋裡的優思明。

  她怕被人知道不孕,每天假裝摳出來一片扔掉,裝模作樣「吃」避孕藥。

  他配合她。

  -

  她高他一級,卻和他同年畢業。

  他後來才知道,F大新聞傳播學院還有一個下設的三級學院,專科。

  難怪她從不讓他去宿舍樓下等她。

  也不帶他見她的朋友們。

  當然了,對他來說,學歷不是問題。

  -

  畢業前,得知她意外懷孕,他本能地不想要。

  畢竟,父母和整個裴家對他的期望,是扛起整個「默樂」。

  她哭著和他說,不能打掉孩子。

  一旦手術,她今後再也不能懷孕了。

  她說,有一回高中體育課,跳高箱導致黃體破裂,造成一側輸卵管堵塞。

  他後知後覺,原來她只剩一條正常的輸卵管。

  生不生都無所謂,只要是她就行。

  「想要就要吧,你做主。」

  有心愛的姑娘,默樂就交給謝逍吧,反正老二一向不近女色,清冷禁慾。

  -

  然而,始料未及。

  結婚還不到兩個月,她竟自作主張打掉孩子。

  鳳城不小,圈子不大,為掩人耳目,她偷偷選了一家小婦產醫院,清宮不徹底,造成另一側輸卵管黏連,永久失去自然受孕的機會。

  她哭,她又在他跟前哭。

  她說想等事業穩定再要孩子,說二嬸誇她有能力,說她不想做豪門豢養的金絲雀。

  假以時日,她一定能擔負起趣可的未來,實現她的新聞理想和抱負。

  自己的老婆,自己疼。

  他跪在大宅台階下,一天一夜。

  奶奶出來苦勸,母親才改變心意。

  謝挽秋罵他,說將來有他後悔的時候,他反駁,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

  後來,金融危機爆發。

  國內本土期刊逆市上揚,趣可全年80億營收,一騎絕塵。

  她升主編,兼管《Cute》兩本正刊,最後成為趣可傳媒總編輯。

  事業蒸蒸日上,他真心為她高興。

  可是,她漸漸地開始不滿足。

  嫌棄他只是耳鼻喉醫院的行政院長,她攛掇他去創業,去搞投資,去爭家產。

  他每每一笑而過。

  有些話,他捨不得向她挑明。

  從他決定娶她進門,決定愛情大過天時,裴家和默樂,就與他無關了。

  人活一世得清醒,不能既要、又要、還要。

  -

  婚後多年。

  父母不清楚她身體情況,總問起怎麼還不要孩子,他推說是他不想要。

  十年來找了無數藉口。

  開始說沒準備好,再後來說想鍛鍊身體,實在沒辦法,他找影像科搞了個假B超,直接說功能不行。

  這事殃及無辜,倒讓默樂資本不少人誤會老二,私下瘋傳謝逍不孕不育。

  老二還像高中那樣,從不出賣兄弟,不回應不解釋不在意,霸道強勢。

  -

  她吐槽他媽寶,愚孝,不思進取,戀愛腦,他都能忍。

  只要她不太過分,他倆做一對富貴閒人,輕鬆過一輩子也挺不錯。

  當裴家太子爺有什麼好。

  董事局開會就拱火,財報看不完,鋼索上蹦躂,壓力山大,何必呢。

  趣可關係複雜,能熬出頭的沒有傻子。

  這麼看來,老二和弟妹真是兩口子,人均八百個心眼,相得益彰。

  人啊,還是得想明白自己究竟要什麼,不然,一輩子蹉跎,幾十年掙扎。

  -

  ……

  急匆匆腳步聲拉回他思緒。

  「大哥!」謝逍聞訊趕來。

  裴遙抬眼,苦澀一笑,「在手術。」

  謝逍挨著他坐下,瞥見他鎖骨下方有幾道不明顯的抓痕,心下瞭然,沒再多問。

  「一切已經安排好了,等手術結束就轉院,還是回默樂方便。」

  方便控制輿情。

  要是再讓記者圍住裴伯漁診室,老爺子一準得氣病嘍。

  裴遙秒懂,唇角勾起個笑,揚手摟住謝逍肩膀,無聲地用力拍了拍。

  親兄弟的默契,無需多言。

  -

  又一陣腳步聲。

  阿亮手提紙袋打招呼,「大佬,阿哥。」

  「熱咖啡。」他一人遞一杯。

  裴遙擺擺手。

  謝逍接過,強硬塞他手上,扯出笑調節氣氛,「大哥,這會就別養生了。」

  阿亮順勢站過來,欲言又止。

  謝逍頭一偏。

  阿亮立馬蹲下,方便他平視。

  「有事就說。」

  「阿嫂佢……」

  謝逍一副「她不會跟來了吧」的驚恐。

  阿亮意會,連連解釋:「冇冇冇冇……」

  「……」

  「阿嫂話因住狗仔。」

  「……」

  果然是他老婆。

  聞話,謝逍與裴遙對視,心照不宣。

  -

  從手術結束到轉院,漫長而焦灼的幾個小時,安頓好裴遙,回到玫瑰園已正天光。

  整夜大雪未停,南湖銀白一片。

  聽見密碼響,林眠倚在門廊等他,忙迎上去問:「怎麼樣?」

  「孩子沒保住。」

  「……」

  她倒吸一口涼氣,「你,要去睡會嗎?」

  謝逍洗手,從鏡子裡瞅見她眼下烏青,欣慰又心疼,「我陪你睡個回籠覺。」

  不是什麼光彩事兒,他不想說,她沒再多問別的。

  林眠默默抱著他,聽著他搏動有力的心跳,閉上眼長長吁出一口氣。

  窗外,風雪正緊。

  -

  默樂醫院產科私家病房。

  護士長推門進來,瞄了眼床頭卡,又看了眼病床上的面容蒼白的女人。

  溫慈還沒醒。

  明明起手一副好牌,生生讓她打得稀爛。

  做人啊,還是得知足。

  窗縫北風嘯叫,護士長快步關窗,外頭雪天一色,格外讓人心靜。

  鳳城得有好幾年春節沒下雪了。

  -

  高山流水別墅。

  雪花細細密密落在裴遙發梢。

  他身前,灑落著幾片碎瓷,其中一塊能明顯瞧出青花淡描的打底,色彩素雅。

  「愛跪就讓他跪!真把自己當情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