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城有好幾年沒在立春後下雪了。
自媒體嘴子各種觀點無腦輸出,好或不好,眾說紛紜,也沒個定論。
大雪晝夜不息,天地白茫茫,像一面反光鏡,照進來明晃晃地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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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準確說是今日凌晨。
謝逍匆忙出門後,林眠心神不寧,失眠一宿,眼瞧南湖被雪覆蓋。
五點時,隱約聽見掃雪車駛過芙蕖橋,轟轟隆隆震得人心煩。
她不愛打聽別人隱私,可自從大哥找她要舊影集,就存了個疑影。
簡直如同《盜夢空間》情景再現,裴遙在她心裡植入了一個意念。
像一道邪惡的罅隙,越裂越大,勾引她去探究秘密。
林眠睡不著。
索性又翻出那本影集,從前到後仔仔細細翻查好幾遍。
這裡頭究竟有什麼。
裴遙看完相冊,回去溫慈就出事了。
會是巧合嗎,她不相信。
尤其是謝逍說的那句,大哥外熱內冷。
更做實她推斷。
外熱內冷的人,自我保護意識超強。
在感情里,這類人最無法接受讓他失望的人,哪怕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
越想越不安,越來越清醒。
直到開鎖,謝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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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在謝逍身側,聽他均勻呼吸。
「不補覺嗎?」謝逍沒睜眼,手精準摸上她耳朵,一下下揉捏耳垂。
職業習慣,他睡眠淺,既能三秒入睡,也能電話一響一秒彈起。
「大哥他……」林眠語塞。
她不知道怎麼問合適,又能滿足好奇心,還顯得她不那麼八卦。
謝逍依舊沒睜眼,長臂一伸,摸到手機給她,「密碼你生日,看相冊最新的。」
他太懂她心思。
林眠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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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背影照。
裴遙跪在漫天風雪裡。
這是大宅院子,她一眼認出門頭。
「怎麼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樣子。」
「……」
缺乏實際生活素材,她無法腦補豪門恩怨。
什麼年代了,大哥居然還下跪。
是為虧欠的痛,懇求的切,悲憫的重,還是感激的真?
裴家。
她莫名緊張,還夾雜著說不清的忐忑。
只想著高知家庭彬彬有禮,忽略了豪門大家水深火熱。
林眠下意識抱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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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逍乾脆坐起來,局部放大照片,耐心解釋給她聽。
「地上碎瓷片,帶花紋的,那是母親最喜歡的杯子,一對兒,大哥送的壽禮。」
「鬥彩纏枝蓮托梵文杯,十年前,大哥花450萬港幣從蘇富比拍回來的,」
「這個杯子最早是成化年做的,清朝前期仿古風盛行,雍正按那個做了一批。」
「Anyway,這些是前提不重要,我要說的是——」
林眠搶答,「謝老師生大氣了!」
「Bingo!」謝逍蓋棺定論。
「……」
從旅行團結識教授夫婦,到和謝逍領證,她沒見過謝挽秋動怒。
在她印象里,公婆情緒穩定,能逼得謝老師砸東西,說不得是什麼原因。
二百多萬說砸就砸。
好傢夥。
林眠左手抵住下巴,思忖良久,深吸一口氣,「我想……」她咽下後半句。
謝逍看著她,「回去看熱鬧?」
「別說這麼露骨。」
「你想好了?」
林眠湊在他跟前,對視幾秒,「新聞有了人性的參與,才變得更有意義。」
「……」
謝逍低頭沉思,她等他答案。
兩分鐘過去。
「走。」
「去哪兒?」
「天竺。」
「……」
謝總你梗好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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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小時,庫里南駛進大宅院子。
謝逍駐車,手搭方向盤上,抬頷望向窗外,最後一次確認,「你真想好了?」
正常人遭遇生氣發火只想躲出去,往上湊屬實不多見,她果然是學新聞的料。
林眠點點頭。
好奇心驅使她必須回高山流水一趟。
她直覺謝老師一定知道原因。
臨下車前,謝逍千叮萬囑,「搞不定叫我。」千萬別逞強。
「好。」
戰地記者Robert Capa說過,如果你照片拍得不夠好,說明你離得不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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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很靜,厚厚的雪覆蓋冬青。
勤姨出來迎人,罕見沒吱聲,不動聲色朝謝逍使個眼色。
「大哥呢?」謝逍上台階,遞手扶林眠一把,「小心地滑。」
「後院跪著呢。」
林眠低聲問:「謝老師呢?」
幾步路已到跟前,勤姨眼風示意,閉口不言,接過兩人大衣轉頭掛好,去廚房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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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沉式客廳,謝挽秋背靠沙發,電視裡沉默播放京劇選段。
謝逍遠遠掃過一眼。
《紅鬃烈馬·武家坡》,母親成名作。
尤其《大登殿》,她憑青衣王寶釧一角,斬獲戲劇梅花獎。
小時候他最煩看京劇,可能是因為閱歷不夠,不成熟,所以看不明白。
眼前這節他聽過無數遍,沒有唱詞和旋律也知道橋段。
畫面唱道:馬韁繩,劍砍短,妻回寒窯夫奔西涼川,三姐不信掐指算,連去帶來十八年。
謝老師說過,《紅鬃烈馬》講的不是王寶釧與薛平貴的愛情,而是選擇和命運。
一個關於願賭服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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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明顯暗示,謝逍心念一動。
他拉住她,正要開口,客廳謝挽秋聽見響動,回頭道:「下這麼大雪,還來回跑!」
「不想做飯,來混一頓。」
謝逍走下台階,坐在沙發把頭,把林眠擋在身後,打算伺機提醒。
謝挽秋招呼,「來,過來坐。」
「……」
機會錯過,謝逍悶頭削蘋果。
「媽。」
「明天該上班了,都休息好了?」
林眠低頭笑笑,「不瞞您說,我從上海回來,還沒正經幹過活兒呢。」
帶著目的回高山流水,她不管聽誰說話,都覺得有弦外之音。
比方剛那句,謝老師就像在點溫慈。
「年輕人忙事業,也不能不顧身體。」
雙重否定表示肯定。
林眠接話表態:「等春天,春天我就跟謝逍去跑步,我一天跑兩回。」
末了,她誇張地比個手勢。
是「二」也是「Yeah」。
「……」
謝挽秋會心笑,眉頭一松。
林眠跟著笑。
謝逍維持表面雲淡風輕,繼續削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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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你大哥了?」謝挽秋問。
聞言,謝逍倒手互換蘋果與水果刀,不露痕跡地掩飾思考。
裴遙在後院,從正門進來等閒看不著。
謝老師擺明存心試探林眠。
如果問他,會直接說「老大」,這就是表演藝術家的生活細節。
謝逍好奇她會怎麼回答。
她最會裝傻。
相對安全的答案是反問。
比如,天真無邪地說,大哥回來了?
他餘光瞄她,掐緊蘋果,期待拉滿。
嗯。
有一種開盲盒的感覺。
挺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