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過後,家家都進入了「地主家也沒有餘糧」的季節。
雖然林家村人民見面問好的口頭禪是「吃了嗎?」「沒吃再吃點兒?」,但大家都只是「虛讓」,誰家的嚼果都不充足!
在連續吃了七八天蘿蔔燉白菜和白菜燉蘿蔔之後,林子期又蔫兒了。
因為冬天缺少飼料,唯一的一隻老母雞下蛋也少了,她媽嚴防死守,把為數不多的幾個雞蛋看得牢牢的,她只好望「蛋」興嘆。
林子期失去了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樂趣,又開始想林艾仁,想死,沒日沒夜地想。
可無論環境如何灰暗且壓抑,總有人是樂呵的!譬如《自殺專賣店》里的小兒子,譬如《飛屋環遊記》里的胖男孩,譬如喬日子。
喬旭永遠都咧著他的小嘴巴笑著、鬧著、喊著「小林子、小林子、小林子」……,聒噪得林子期連想死的心都淡了。
林子期就問他:「你為什麼總是這麼高興呢?」
喬旭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奶聲奶氣地回答:「這個世界多好玩兒呀!」
那語氣,頗有幾分老頑童蔡瀾寫《人間好玩》時的神韻,也似有《慢煮生活》「一文狐」汪曾祺的影子。
林子期手欠地伸出倆爪子,捏住他的小臉蛋,使勁往兩邊一拉,扯得他生疼。
可憐的娃兒,本來就餓得「面無三兩肉」,還要被無良老太太這麼欺負,疼得他直抽氣。但他還是順勢咧嘴笑著,把口中未說完的「玩兒~」拖著長音吐出來。
玩兒?怎麼玩?除了吃,林子期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抽刀斷水水更流,唯有乾飯解千愁。」《乾飯之歌》里是這麼唱的,對吧?
「好可愛一老頭」汪曾祺很愛美食,寫下了不少關於美食的文章,《旅食集》、《五味》等。讀書時學到他的那篇《端午的鹹鴨蛋》,讀那句「筷子頭一紮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當時差點沒把林子期給饞死。嘴裡能淡出個鳥來的孩子,當時的口水可以用「飛流直下三千尺」來形容。
前世的林子期就很愛讀汪老的書,每每讀他的書,總像是在尋味兒。尤其是深夜讀到他的書,飢餓感來得猝不及防,越讀越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快要餓瘋了。而且汪老不但會寫美食、吃美食,而且會做美食,把平淡的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這是讓林子期最為羨慕的一點。
上輩子,林子期腸胃不好,一年裡有半年時間,不是在拉稀,就是在前去拉稀的路上。吃涼了拉,吃油了拉,吃多了拉,吃急了還是拉......為了活命,她有很多需要忌口的東西,到了最後幾十年,基本上只能吃些清湯寡水了。
網上有一個笑話,說的是一個人便秘,在廁所久坐無所出。正愁苦發悶之際,忽聽有人疾衝進隔壁,瞬間狂風暴雨傾盆而下。忍不住嘆息道:「唉,真羨慕你呀!拉得如此暢快!我都已經三天沒有拉屎了。」
隔壁也嘆息:「羨慕啥呀?我都還沒來得及脫褲子呢!」
嗯吶,沒錯!這種情況,說的就是林子期的尷尬境地。為了避免「隔壁」的窘迫,她只好「三緘其口」,封了嘴,除了生存必須品,其它任何美食都與她無緣。
這輩子,反正是白撿的,隨時準備兩腿一蹬哏屁朝涼的林子期可不就要敞開了肚皮可勁兒吃嘛。此生若能學汪老,不見東坡亦無憾。而且,以目前她這狗一樣的消化能力,吃嘛嘛香,身體倍棒,什麼胃疼鬧肚兒的,根本不存在。
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想敞開了肚皮造,也得有可造之物呀。
據說,吃貨的基本技能就是「不管看啥都會覺得看起來好好吃」。林子期首先看上了她奶奶何榮秀放在大笸籮里的蠶蛹,那是蠶寶寶們自個兒吐了絲一圈一圈一纏出來的作品。既然你們「作繭自縛」、「固步自封」,就不要怪她「順手牽羊」、「手到擒來」啦。
蠶蛹可是好東西,高蛋白,大補。林子期今天順五個,明天牽十個,用不了多久,一笸籮蠶蛹就被她吃了個精光。
等到不明就裡的何榮秀發現蠶蛹不見時,還以為自己老年痴呆,忘記放哪裡了。遍尋不著,便疑心家裡遭賊了,剁著刀板滿村叫罵。
這是一種很有鄉下特色的尋物方式。誰家丟了雞鴨,丟了工具,就會左手持一塊菜板,右手拿一把菜刀,一邊用菜刀剁著菜板,一邊走街串巷的叫罵。什麼難聽的話都能罵得出來,咒人斷子絕孫和「操」人祖宗八代那都是輕的。學名「罵街」!
平日裡若是這樣口出污言穢語,定要被族中長輩呵斥的,但丟了東西罵街卻被默許。可見鄉親們對偷雞摸狗之事有多厭惡!
罵街的效果,要看偷竊者的心理素質和罵街者的業務水平兩個方面綜合較量!若偷竊者心不夠黑,忌憚著「舉頭三尺有神明」,或心理防線崩潰,就會把東西偷偷還了回來。
上午九點左右,只見何榮秀左手一菜板,右手一菜刀,滿嘴唾沫星子往外噴,開嚷:「偷俺蠶繭的你聽好了,今兒晚上趁著黑夜,你趁早給俺把東西送到俺家大門口。不然俺詛咒你全家滿嘴長皰頭頂流膿,斷子絕孫不得好死;你家就一個接著一個的生丫頭,丫頭還是生丫頭,永遠生不出兒子來……」
「喲,金河他媽,家裡丟啥了?」村民A遇到了何榮秀,好奇地打聽。這可是村里為數不多的娛樂項目,不可錯過。
何榮秀罵了一會兒,嘴也幹了,嗓子也疼了,就停下來嘮嗑:「你說說,啊,啥不好偷,偷俺一笸籮蠶繭?你說偷回家能吃還是咋的?」
「可不?」村民B搭話:「秀嫂子,你怕是擱在哪兒給忘了吧?這東西誰偷呀?」
「嬸子就別生這氣了,回家再找找吧,不值當的。」村民C勸道。
何榮秀辯解道:「俺不是捨不得這東西,俺是氣不過。你說不值錢吧,也是俺從春日裡就一個一個餵葉子伺候大的。你說這說偷就給俺偷了,你說俺能不氣嗎?」
「若真是被偷了,也跑不遠。這平時家裡都有什麼人進出,他嬸子你心裡還沒數嗎?」村民D暗示。
何榮秀心裡也開始犯嘀咕:若真是家裡進了賊,不會只偷這不值錢的蠶繭。但家裡進進出出就這些人,全是自己兒孫,若真是這幫癟犢子拿的,自己還真不能罵得太狠。若是罵「斷子絕孫」,那不就是罵自己嗎?
何榮秀決心不足、功力又不夠,罵了一天,又不敢罵得太狠。自己累得嗓子眼兒都冒煙了,奈何林子期樹老皮厚,一點兒也沒當回事兒。
過了幾天,村里幾個跟何榮秀同輩的老太太碰了面,跟何榮秀打聽「罵街」的結果,還怪她罵得不夠狠,耳提面命傳授了一番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