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8章 雛鳳

  第918章 雛鳳

  蹄聲如鼓,轟然震動著大地。

  進入廣縣的的官道上,一支騎兵隊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逼近。

  他們身後杏黃的披風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戰馬鼻孔噴出噴嚏,鐵蹄捲起的黃泥如同砂石一樣打造身後。

  所有騎士都神情肅穆,緊握韁繩的手心滲出汗水。

  關平行進在隊伍的最前方,就在兩個時辰前一支外出哨探的游奕襲擊了一支從劇縣支前的曹軍隊伍,獲得了一個重大情報。

  丁盛和董訪的泰山軍竟然都中了曹操的計策,被他前後堵在了齊國西部的山道里了。

  這個消息打得關羽措手不及,他本來只是打算帶著騎兵突襲曹軍的後勤補給,將戰勝曹操的機會留給正面作戰的丁盛和董訪。

  但誰想到丁、董二帥這般不濟用?這就中了曹操的計了?

  不過當時的關羽忽然又想到去年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中了曹操的算計的,就是那些局外人一看都覺得是計的,但偏偏最能迷惑局內人,讓他們對自己的錯誤判斷堅定不移。

  當年自己就是這麼被騙的,現在丁、董二帥也這麼被騙,直讓言語甚少的關羽都忍不住罵了句曹操,奸詐。

  真是奸曹操呀!

  但這同時傳遞來了兩個好消息:

  一個就是幸虧他關羽就在曹操的後方,而且因為一路行軍快,此時已經奔行到了距離廣縣不足四十里的地方。

  而另外一個好消息就是,哈哈,他曹操竟然就在這廣縣。

  於是關羽當即命令關平帶領五百突騎作為先鋒,將一路上的哨騎、崗樓全部清掉,為主力開出秘密道路。

  而為了儘可能讓關平的隊伍保持高機動性,關羽還將隊伍中剩下的備用馬又分出了五百匹出來,保證了先鋒隊一人便有兩匹戰馬。

  之後,關平受命,帶著精選的五百精騎,攜兩日左右的口糧,一日可用的水,在上午巳時許,就向著廣縣方向而去。

  在整個上午,關平等先鋒騎就一直奔馳在道路上,而且很快就遭遇到了附近游弋的曹軍哨騎。

  曹操用兵大家,自然不會不考慮到關羽的存在,所以在他坐鎮廣縣組織前方伏擊戰的時候,他依舊撒出去了不少哨騎,就布置在後方一線。

  但曹操也就是只能做到這些了。

  畢竟此時只是和丁盛的決戰就已經用盡了曹操所有的底牌了。

  他能不知道關羽的出現可能會是自己的失敗的直接原因嗎?曹操太知道了,但縱然是這樣,他也抽調不出任何一支部隊堵在關羽北上的通道上。

  曹操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快將山谷內的泰山軍給殲滅,然後利用這個時間再回頭進攻關羽。

  曹操只能賭關羽的情報慢,或者反應慢。

  而關平這些前哨騎士大部分都是軍中優秀的游奕出身,本身就擅長捉生。

  正是因為都是行家,所以這些游奕們一看這些地方就知道哪裡是曹軍可能會布置哨探的,哪裡又會是崗哨。

  本來曹軍的哨騎即便被發現了,也是可以逃脫的,畢竟大家都騎的戰馬,戰不能戰,但情報肯定是能送回後方的。

  但偏偏關平這些游奕們一人要兩匹馬,在發現曹軍哨騎的第一時間,這些人就完成了換馬,然後只是短暫的追擊後就用手中的騎弓點完了他們。

  從這些活下來的曹軍哨探口裡,關平他們又休整了一下方向,然後將道路更新的信息送往後方正追來的關羽,就繼續出發了。

  這一次,他們直接撞到了一支巡哨的曹軍小隊,在短暫的交鋒後,關平他們就開始在灌木叢生,崎嶇的山道上開始追殺了。

  這回他們運氣好,直接俘虜了這支哨騎的騎將,並從他的口裡得知了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

  那就是曹操給這些哨騎和崗所都下發過一個命令,就是每隔兩個時辰必須向後方大營傳遞一次信息。

  關平心裡咯噔一下,馬上就明白他們就算將通道上的崗哨都掃清也是沒用的,因為只要這些崗哨沒有準時送回消息,那曹操肯定就察覺後面出事了。

  甚至只要估摸一下時間,都能知道襲擊的泰山軍大概在哪個位置。

  此時的關平才明白,那曹操布置在後方的哨探哪裡是給曹操送消息的?就是為了他們送不了才有用。

  想到這裡,關平立即意識到他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去襲擊曹軍,如果不能在時間內完成突襲,那曹操肯定要跑。

  當即,關平就下令:

  「全軍棄甲!」

  關平的命令驚住了副將,這副將是關羽身邊的騎將出身,叫許虎,聽了這話下意識答了句:

  「校尉,咱們這樣就算到了廣縣也打不了仗呀。」

  關平冷戾的瞪了一眼老許,反問道:

  「咱們是騎兵,有刀有馬就能戰。怎的?你老許也是老泰山軍出身了,當年張王帶弟兄們出山的時候,難道騎兵人人有甲了?」

  老許被噎住了,忙解釋:

  「沒甲作戰,我恐怕弟兄們的傷亡太大呀。」

  關平這個人,平時都好商好量的,但偏偏在戰事時卻不知道學了誰,是真正的說一不二。

  而偏偏關平也是最近到了關羽的軍中,所以軍中的老人們都不知道他們這位大帥之子會是這麼一個脾氣。

  要是知道的話,許虎肯定不會多這句嘴的。

  果然,在徐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關平一馬鞭就抽在了徐虎的肩甲上了,然後就聽得關平森寒說道:

  「怎的,咱們的命是命,那些被困的袍澤命就不算?老許,你給我聽好了,今日就算是你我都戰死,都他娘的給我死在廣縣。兩個時辰追不到那,你和我就是罪人!」

  這時候的許虎再不敢多話,忙開始將關平的命令傳下去。

  隊伍中有騷動,畢竟身上的甲冑就是護身符,比什麼黃天泰山君都能護住命。

  但軍令如山。

  軍隊從來不只是袍澤之情,更是鐵與血,是取捨是犧牲。

  當上頭的命令如山石一樣堅定傳下,所有游奕突騎紛紛解下了身上的鎧甲,然後將攜帶的乾糧也扔到了地上。

  水是不能丟的,沒有吃的還能熬,沒有水,片刻他們就會喪失戰鬥力。

  此刻在場的這些游奕們都有一種直覺,這一次他們可能真的要戰死在廣縣了。

  這些精良貴重的騎甲就這樣被拋棄於道,彷佛一摞摞墳頭,讓人倍感淒壯。

  片刻後,徹底輕裝的關平等人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消失在了曲折的山道內,唯有這伏在道上的曹軍屍體訴說殘酷。

  ……

  此時的廣縣外,人聲嘈雜鼎沸。

  剛長到馬駒高的曹丕正在幾個家族武士的護持下,站在不遠處好奇的張望著。

  曹丕是曹操的三子,別看年紀不大,但六歲能射,七歲便能提筆為文,然後在今年隨父出戰的過程中,又在軍中學會了騎射。

  最近,他正又和幾個軍中劍術大師學習劍術。

  吃的好,練得多,身高也沒被其父拖累,所以也是一勇將苗子,任誰看到了都得夸一句,長得好。

  這次曹丕和幾個堂兄弟們都隨父親曹操一起留在了廣縣後方,和那些已經能獨當一面的叔伯們不同,他們這些都還需要在軍中歷練方能外放。

  曹操對於子弟的教育顯然有著超越這個時代人的先進,即便此時曹丕還只有七歲多,就已經被帶在營內接觸戰爭了。

  其實對於任何一個父親都是捨不得的。

  軍旅生活的殘酷和艱苦就是一個成年人都扛不住,更何況是曹丕這樣的稚童呢?

  但生在亂世,生在曹家,那就沒有辦法。

  有些苦你不早吃,後面想再吃恐怕都吃不到了。

  多一年接觸戰事,就有多一年的經驗,當然也就多一年的風險。

  但曹操能接受這個風險,畢竟他兒子多,能抗!

  只是曹丕願不願意接受這樣的風險,就沒人問過了。

  此時,看著這隊正在交糧入庫的隊伍,曹丕也不清楚是哪裡的屯田兵,反正這幾日像這樣破破爛爛的雜兵,就和細流一樣匯在了廣縣。

  就在曹丕張望的時候,隨在他身邊的一個衣甲華麗的青年武士不屑地說道:

  「真是一群臭蟲,隔著這麼遠都能聞到那卑賤的臭味。三郎,還是和我一起退遠點好。不然你一會給你母親請安,讓她聞到了,還不擔心壞了?」

  說這個話的是曹丕的小舅舅,卞和。

  曹丕的母親就是卞夫人,此時還是曹操眾多姬妾的一員,只是其母族在沛國也是豪族,所以其地位遠高於其他姬妾,僅次於正室丁夫人。

  在這個位面中,曹操並沒有那個機會發起宛城之戰,所以自然也沒有讓自己的長子曹昂戰死的事。

  在歷史上,正是因為曹操玩女人以至於宛城大敗,不僅丟了典韋這樣的大將,還丟了當時曹家的嫡長子曹昂。

  曹操的正室丁夫人,也是曹昂的生母就是因為這件事與曹操徹底決裂,並主動和曹操離婚。

  也正是丁夫人離婚,曹操才讓卞夫人做了正妻,也如此曹丕才從一個庶子而成為了嫡長子。

  日後曹丕能繼承曹操的事業,這一點可以說是最大的因素了。

  而現在,曹昂好好的活著,還作為曹操的使者就駐節在徐州,曹操的正妻還是丁夫人,所以此時的曹丕自然是沒有多少機會了。

  但有些人從生下來就懂一個道理,機會從來都是自己爭取的。

  這會曹丕正看著前方來來往往的屯田兵,正留心當中有沒有勇士可以被吸納在側,忽然聽到小舅舅的話,當即要點頭。

  但忽然想到什麼,曹丕又硬生生止住了,然後用著他還未變聲的童音,奶聲奶氣道:

  「舅舅如何能說這般話?且不見這些人不正是我曹氏的基石嗎?不也正是這些漢子們用肩膀托舉了父親的大業嗎?所以他們都是我曹家的大恩人。」

  這番話直接將邊上的卞和給說愣住了。

  他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看到曹丕說完這句話後,不僅沒退,反而主動上前走到那群屯田兵的那邊。

  卞和顧不得侄子這么小怎麼就能說出這樣的虛偽話,趕忙帶著武士們護了上來。

  曹丕走到這的時候,已經是圍滿了人,圈裡一個兵糧吏模樣的中年人正對幾個黝黑的漢子訓斥著。

  那幾個漢子的腰這會都快折到地上了,被那兵糧吏罵著,一點不回嘴,反而不斷討饒。

  其實曹丕在那邊站著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這邊了,這會走過來,努力屏住呼吸,然後開口說道:

  「你們這是幹什麼?趕快交完糧,讓後面的人等久了,一會天都黑了。」

  但這奶聲奶氣的話卻沒一個人理睬,你誰呀。

  反倒是落在人群後面,一個和曹丕差不多大的髒兮兮少年,聽到後不忿道:

  「那幫狗吏就會刁難咱們,就知道欺負俺阿大,看我長大了不揍死他們。」

  曹丕被這個少年的口氣熏得嗆鼻子,然後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遠離了這人噴出的吐沫。

  就在這個時候,後面的卞和走了過來,對著這些人怒罵:

  「都幹什麼?沒聽到三郎向你們問話?」

  說著,卞和就指著圈裡的那個兵糧吏,訓斥道:

  「你出來,到三郎跟前回話。」

  那兵糧吏在聽到「三郎」這個稱呼就直到誰了,畢竟軍中也就是曹氏宗族子弟才會稱郎,更不用說三郎了。

  曹丕在軍中也是有點知名度的,尤其是當曹昂離開軍中後,他就是曹丕年紀最大的那個,想不讓人記住都能。

  於是其人連忙擠了出來,先用手裡的巾帕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然後對曹丕恭敬行禮:

  「小吏張順,見過三郎。」

  曹丕笑了笑,讓張順說明情況。

  張順也煩這個事,此刻見曹丕問了,忙一五一十地倒了出來。

  原來剛剛張順那邊清點糧食的時候,發現這支屯田兵送來的糧食竟然比定下的額度少了三分之一。

  其實如果只是缺斤少兩的,他張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畢竟他們這些人也清楚,現在最緊要的是前線。

  但別人是少幾十斤,最多不超百斤,但這支屯田兵運來的竟然足足少了三分之一呀,那可不是小數目,論車算都是三大車。

  所以張順死活不能讓這些人將糧食入庫,不然日後曹公發現糧不夠吃了,非得拿他們兵糧吏們的腦袋定軍心。

  而這些人也不爭辯,只是一個勁的苦情說什麼路上有大車落在了山里。

  呸,這幫人都是北面來的,有個屁的山要爬,拿這樣的瞎話糊弄他老張,這口氣不能忍。

  當張順將這些情況說萬後,附近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他們都是聽說曹公的三子出現在了這裡,都來這裡張望看熱鬧呢。

  此時曹丕已經大概明白了情況了,只是往那些屯田兵的臉上瞅瞅,就能看到他們的躲閃和心虛。

  所以曹丕哪裡還不知道那些少的糧食肯定被這些人墨下了。

  但看著外面聚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曹丕已經有了主意。

  其實他本不需要這麼急躁的表現的,畢竟他太小了,即便有人看到了他的潛力,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向他靠攏的。

  可當曹丕知道父親竟然當著一眾大將的面,給表兄曹休加冠,還授予了「天命」這樣的字,他就不能再等下去了。

  此刻,眾多念頭會在曹丕心裡,讓他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張兵糧,你奉公沒有絲毫的錯,這些奔波百里為我軍送糧的好漢子們,也沒有錯,你們都是我曹家的大恩人。這裡,我年紀小,說一句不懂事的話,張兵糧可否聽一聽。」

  此刻的張順心裡不知道繞過來多少道彎,最後做出了深深下拜的動作。

  隨後,曹丕對邊上如鬥雞一樣的卞和說了句:

  「舅舅,你將我舉在你的肩頭。」

  卞和總是反應慢,但卻聽話的將曹丕舉在了肩膀上。

  此刻,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曹家的屯田奴,曹丕開始了他在大眾面前的第一次表演。

  只聽曹丕大聲喊道:

  「這亂世,糧食固然重要,但重要的過人心嗎?這少了糧食,卻不能寒了人心啊。你們能百里奔波羸糧來此,本身就表明了你們的忠心。我曹家自然不能寒了諸位好漢。所以今日我曹丕在這裡向你們承諾,你們所帶來的糧食,其中一半沖抵公份,剩下的一半,皆由我曹家買下。」

  曹丕話說到這裡了,四周已經歡聲雷動了,開始紛紛呼喊著曹丕的名字。

  但曹丕話還沒完,又說道:

  「不僅如此,我曹家將要贏得這次大戰,而今日我曹家所取得的榮耀不會獨享,而會與你們這些忠心我曹家的好漢們一起分享。你們今日都不要走,等大勝到來時,你我一同喝酒!」

  所有人都沸騰了,他們圍繞著曹丕,情不自禁的跳起舞來,在一聲聲節拍中,所有人都向曹公和曹丕獻上了最高的讚美。

  天命在曹不在太呀!

  此刻,處在中心的曹丕,再不能自抑了,他在心中怒吼:

  「能繼承我父大業者,如何不是我曹丕?」

  果然應了那句「雛鳳清於老鳳聲」啊,有志真不在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