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田兵

  第917章 田兵

  張沖那個時代有個風靡一時的電子諺語:

  「千萬不要半場開香檳。」

  此時的丁盛雖然並不知道這句話,但心境感悟卻是一般無二的。

  前頭丁盛還在沉浸在追亡逐北的暢快時,這邊就先來了個董訪的「勸諫」來噁心了一下自己。

  但更悲慘的是,此時前方再傳來的信報卻偏偏證實了董訪的擔憂。

  是的,最後一波進入丘陵區的金泉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將這封軍報傳到了丁盛的手裡。

  告訴他,他們的後路被截斷了。

  丁盛直打了一個趔趄,在覺得臉已經被董訪打得火辣辣的時候,他只有一個想法。

  幸好他持重選擇坐鎮在了這裡,幸好他手裡還有萬餘精兵,幸好張黑子、金泉他們追擊的時候還是帶了三日糧。

  只要有這些幸好,他有信心能在三日內解救張黑子、金泉他們。

  沒有任何的猶豫,隨著中軍大營號角聲起,休整的泰山軍當即進入狀態。

  隨後不間斷的,淄水南岸的泰山軍紛紛開拔,無數黃衣黃旗如同洪流一樣殺向了南方。

  ……

  廣縣外,天光乍亮。

  西北方向去廣縣的官道上響起了一陣陣雜亂的腳步聲和馬蹄聲。

  灰黃色的煙塵如同旱地里的迷霧一樣,拖曳出一條條長長的塵尾,映得遠方的天空發灰。

  隊列的前頭是十幾名騎兵懶散的騎在馬上,馬是劣馬,馬背上掛著的也是竹槍,就是這腰間掛著的刀倒是精良,都用小牛皮做刀鞘裹著。

  這些勉強叫做騎士的鄉間武士,並不都能控制住戰馬,只能勒韁緩步,走一段就要調整一段。

  但其中倒是有幾個厲害的,也是這些人的首領,一邊控馭著劣馬,一邊偏頭朝著身後喊上一嗓子,催促著後面的隊伍跟緊。

  在他們的身後,是一支拖沓前進的步隊,人數大概在三百多人,滿滿擠在官道的兩側。

  這些人或扛著木槍,或直接背著一卷破舊的草蓆,身上穿的也是破破爛爛,甚少有片甲在身的。

  這些人聽著前頭的武士在催促,私下裡嘟嘟嚷嚷的,然後喘著粗氣,勉強將步伐加快了,臉上卻儘是疲憊與敷衍。

  在他們的身後,是十幾輛高低不平的牛車,車輪壓在土路上嘎吱嘎吱的響。

  這些大車上這會已經堆滿了米袋、陶罐和竹筐,還有幾頭剛放了血的死豬,就這樣橫七豎八的捆著,發起濃烈的腥臭味。

  在不注意的角落,一些竹筐里有一些帶血的衣物,這些都是這支部隊剛剛掠殺逃難者的繳獲。

  那支逃難隊伍應該也是附近的哪支小土豪,所以擄掠的東西倒不見得多值錢,但卻蠻實用的。

  至於那些難民,則被殺光了棄在了溝壑邊,歸土歸塵。

  ……

  這是一支從北海國劇縣趕過來的曹軍小隊。

  但他們並不是什麼曹軍主力,而是駐紮在地方上的屯田卒。

  當年曹操聽取潁川士們的建議,在州內大開屯田,其中北海國地區就是曹操屯田的核心地區之一。

  在當時曹操的地緣環境中,他不敵北面的泰山軍,所以濟水以北的廣大地區是不能屯田的,不然守不住還會資敵。

  而東邊沿海地區因為土地鹽鹼、水鹵密布,所以也不能屯田,只能煮鹽。

  再加上齊國大部分地區又是丘陵地區,屯田也不方便。所以選來選去,唯有這北海國一帶土地平整,最適合耕種。

  曹軍在地上屯田,往往都是軍屯。每處屯田地都以三五老卒為核心,然後招收附近的流民入軍籍屯墾,最後按照七三的比例劃分收穫。

  前些個時候,荀彧大典兵,已經將濟南、齊國、樂安一帶的屯田兵召到了臨淄,剩下的這些北海屯田兵現在也被曹操大典兵。

  論恩情來說,青州地界最受曹操恩的就是這些屯田戶們了,別看這分配的比例到了七三,但能在亂世中有一塊土地,能活,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

  而那些屯田吏們則更不用說了,他們不僅都是曹操的老部下,而且更是因此而一躍為地方上層階級,心中對曹操的愛戴自然無以言表。

  所以當曹操的牙兵們四出北海諸屯,這些屯田吏們沒有多少猶豫的,就率領全屯,帶著一年所獲的七成來支前廣縣了。

  ……

  散漫的隊列中,一個瘦高的屯田兵沖伴當嘟噥了一句:

  「瞧瞧咱這隊伍,和那幫流民有什麼區別?那些縣裡的也真是過分,要他們一點軍資都拖拖拉拉的。難道要讓曹青州的好兵們,用這槍去殺賊嗎?」

  說著,此人還伸手抓了一下後背的痒痒處,捏出了一個虱子,然後直接就送到了嘴裡嚼了嚼。

  邊上的伴當看同伴手裡的長槍都滑到了一邊,連忙用手扶了一下,然後左右瞧了瞧,才湊到同伴耳邊,小聲問了一句:

  「劉頭,你說咱們是去哪裡呀?」

  老劉嚼著虱子也許自己身上的怪味就一口吐了出來,聽邊上伴當問這話,滿臉無所謂:

  「就是去曹青州那裡呀。」

  伴當翻了個白眼,哼了句:

  「劉頭,我能不知道是去曹將軍那裡嗎?我是問咱們現在是去哪個地方。」

  老劉聳聳肩,沖了句:

  「你都不知道,我哪裡知道。反正跟著前面的屯長他們就行了。」

  說著老劉嘆了一口氣:

  「哎,真想吃肉啊。你是不知道,昨天小齊他們殺豬,那豬血弄得好幾大盆,光煮那個豬血就讓咱口水流的,真不知道吃一口豬肉,得多快活。」

  伴當搖頭,說了句:

  「豬騷,那牛肉才是美呢。」

  誰知道老劉聽了這話,直接一巴掌扇在了伴當的額頭上,直將他打了個趔趄。

  然後就聽老劉罵道:

  「老蔡,你我都是莊稼人,一家吃食都在那牛上,沒牛犁地,你我如何還得了官府的七分?」

  說著,老劉忽然想到了什麼,又給老蔡來了一拳,罵道:

  「我就說你個土鱉沒事怎麼老在咱家牛旁邊晃悠,你竟然敢打我的牛的主意?看我不揍死你。」

  說著老劉又給老蔡來幾拳,直到後者告饒才罷休。

  老蔡那邊好不容易求饒了,才免了繼續被打,但心裡卻在直罵:

  「要不是你個老劉騙上面說是宗親家,你能做這個隊頭?都是一起流亡的,誰還不知道誰呢?還什麼齊王之後,呸!」

  老蔡剛嘟噥,看到老劉又看了過來,忙換了個話題,他指著前頭的那些騎兵,挑撥道:

  「劉頭,你說憑啥小齊他們能騎馬呀,你都是個隊頭都分不來一匹馬來騎,屯長真是不公。」

  這話說到了老劉的心坎里,他也覺得自己都是個隊頭了,也是武士貴人了,現在還和老蔡這幫泥腿子一起走路,憑白丟了身份。

  但他也不能真這麼說,於是作出不屑道:

  「老蔡你是沒騎過馬,我老劉以前也是闊過的,家裡也養過馬,還有一個專門伺候的馬奴。你別看這騎馬跑的快,但論要舒服還得是坐車。」

  說著,老劉艷羨的看著後面那些牛車,他倒是真想坐這個上面,可這些牛車上早就堆滿了各種物資,哪裡還有空位。

  但老蔡也是個有經歷的,他被黃巾軍裹挾過,也做過山寮,還隨琅琊賊一段時間,只是哪哪都混不好,才做了流民。

  所以老蔡見老劉看到騎馬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不舒服,沒牛車享受,他心裡就明白了老劉當年可能真的闊綽過。

  看了看老劉這般糊塗,老蔡有意指道:

  「劉頭,這騎馬縱然有萬般不舒服,可他快啊。不僅是搶首級快,它逃命也快啊。」

  這下子老劉懂了,再看到前面那些個騎兵,也回過味了。

  要死,我說小齊他們幾個馬都騎不利索,怎麼也分到了馬,原來根子在這呢。

  不就是小齊有個好妹妹嗎?屯長,你要是不嫌棄,咱老劉也是有個老妹的。

  此時的老劉心裡已經極酸了,覺得已經被屯長排除在了核心之外,但在部下面前,老劉不能虛,還故弄玄虛了句:

  「老蔡,說你不懂你是真不懂,也不能怪你,誰讓你不是隊將呢?這麼和你說了吧,在出發之前咱們幾個隊將就被屯長喊了過去,告訴咱們這一次壓根就不用玩命,反正就等著撿繳獲吧。」

  見老蔡懵然不懂,老劉繼續賣弄:

  「所以我就說了,別管本事不本事的,緊跟上頭才是對的。你刀槍都不錯吧,也挽得弓,論本事,咱老劉也得實心說一句好漢,但沒用。你看,你就不知道前面大軍發生的事吧。」

  「告訴你吧,泰山軍完了,他們被咱們圍在了那片山里,遲早是個死。曹公為啥喊咱們去前線?是覺得咱們這些個屯田兵能打?還不就是去打掃戰場的。」

  說著,老劉自己想著美了,嘿嘿直笑。

  那可不美嗎?論發財,哪有比得上發死人財的?那泰山軍是出了名的豪奢,據說馬鞭子都是帶金的,他要是撿到幾根,沒準能將老家莊園再建起來。

  到時候,他老劉還是貴人。

  說著,老劉拍了拍老蔡,意味深長道:

  「老蔡,別想東想西的,就和我好好干。告訴你呀,咱以前是貴人,日後還能做貴人。這就是命!你老蔡也有番本事,可別浪費了。」

  老劉起了莊園哪還不需要家生子?

  這老蔡還有個兒子,到時候父子倆都來給他做部曲,也成全了他們苟富貴,勿相忘的佳話。

  就在老劉越想越美的時候,忽然變故就發生了。

  在道路的左側,忽然出現了一支奔馳的突騎,在看到這支道路上的屯田兵後,沒有絲毫猶豫就沖了過來。

  最前頭的十幾個屯田騎兵一開始還猶豫了一下,畢竟這裡屬於曹軍的後方,能出現泰山軍的可能是非常低的。

  但眼見著那些騎兵越來越近,眾騎中的屯將直接就看清楚了這些騎士的衣袍。

  看著那明黃如大日的突騎,屯將內心中的恐懼一下子襲擊過來。

  甚至他壓根沒看清那些突騎只不過是十幾騎,人數也只是和他們這些騎兵相仿,卻壓根沒有思考,就要往後面跑。

  但因為這個屯將實在不善於騎馬,本身戰馬的質量又差,屯將著急之下拉韁繩太狠,直接連人帶馬翻到了一邊。

  看著屯將的樣子,這些個伴當騎士們頗為忠心的要下馬去攙扶屯將。

  可是對面只是一頓箭矢過來,原先還在馬上的騎士紛紛中箭落馬,和屯將躺在了一起。

  此時的屯將,大腿被戰馬給壓折了,但看著一下子就死絕的伴當們,他哪裡還感覺到疼?

  在他的尖聲驚叫中,這隊游奕到這的泰山軍騎士們直接躍過了這裡,向著道路上的屯田兵發起了衝鋒。

  而在前頭的這些騎士們紛紛落馬時,後方的屯田兵就已經炸了。

  然後看到那些如狼似虎的泰山軍騎士們直直的向著他們衝過來,他們最後一點抵抗心也消散殆盡。

  此刻,哪還有什麼曹公的恩情需要還?

  就這樣,僅僅十幾名泰山軍突騎就將這一支三百多人的屯田兵擊潰。

  在看到這些亂兵都被趕往了反方向,突騎中的什將直接吹響了嘴上的銅哨,示意停止追擊。

  聽到哨聲,有些泰山軍騎士甚至刀口下就是屯田兵,但卻依舊控制住了刀,留了刀下人一命。

  而這幾個刀口下活下來的,正有那老劉。

  至於那悍勇的老蔡則在泰山軍衝鋒的第一時間就被砍死了,甚至連一點反抗都沒來得及。

  此時,老劉望著那高頭大馬上的英武騎士,整個人都癱坐在地上。

  他回過神望著伏在地上死得透透的老蔡,腦子一片空白。

  大概有一百多屯田兵沒來得及跑,他們基本都和老劉一樣癱軟在地上。

  隨後,泰山軍的什將過來向這些人問話,問誰是領頭的,在得知之前最先落馬的那個武士就是他們的屯長。

  在確定那曹軍屯長還活著,泰山軍的什將就讓這些屯田兵將他從馬下拉了出來。

  隨後那屯長被單獨帶走,也不知道是被審訊什麼,反正過了一會那個泰山軍的什將就騎馬過來。

  他衝著一眾瑟瑟發抖的屯田兵們溫聲道:

  「我是泰山軍的游奕,從現在開始你們是我的俘虜,你們不用擔心,我泰山軍善待俘虜,只要你們聽話,性命無憂。」

  說完他也不管這些屯田兵信不信,反正就讓這些人收拾打掃了戰場,然後帶著他們和輜重一起,向著西南方向趕去。

  在他們前進的方向,一處巨大的平原上,關羽與他的兩千突騎就停駐在這裡。

  此時他們距離廣縣已不足四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