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頭看去,一個滿頭白髮,皮膚黝黑的老婆子直直盯著她。
陳小滿被她的眼神盯得心一顫。
老婆子開口,如同砂紙摩擦地面的聲音在眾人耳中響起:「小娃娃,給口吃的吧。」
她眼睛一眨不眨,眼珠子過很久才轉動一下。
陳小滿後背的汗毛全豎起來了。
一向活潑的她,此時卻好像不會說話一般。
阿木怒道:「我們沒有吃的,趕緊放開!」
陳小滿不知阿木為何會這般說。
他們驢車上有一袋稻米,還有一些菜。
婆子好像沒看到阿木的防備,繼續盯著陳小滿:「給口吃的吧,我快餓死了。」
隨著她的話往外蹦,手上的力度也越來越大,小滿的骨頭好像要被捏斷了。
阿木警告一次後,掰開老婆子,趕著驢車往田野跑。
陳小滿回過頭,見那婆子佝僂著身子站在原地,一直盯著他們。
「她好像在看著生的希望離她越來越遠。」
李初元悶悶道。
陳小滿的心抽痛一下。
年紀還小的她捂著胸口,茫然地回頭看著那位婆婆,看著那個村子裡麻木的人。
原來他們村的人在安靜地等死。
「除非下雨,不然她活不了。」
阿木繃著臉:「她年紀太大了。」
「年輕人能活嗎?」
「年輕人能逃,能賣身。」
阿木語氣很平靜。
「我們有糧食,為什麼不給他們吃呢?」
李初元問道。
陳小滿也看向阿木。
「那我們逃不走了。」
阿木用種平靜到恐怖的語氣道:「他們餓瘋了,不會在意任何律法。」
兩個孩子小臉蒼白。
這實在超乎他們的想像。
阿木不再帶他們進村子,只在附近的田野轉轉。
田裡是滿滿當當的稻禾,卻沒有稻穗。
明明跟老李家是一樣的種子,卻見不到一粒還沒成熟的穀子。
「他們現在就把糧食都吃了,到冬天,他們更沒糧食吃。」
李初元的小眉頭沒法舒展開。
阿木沉聲道:「他們不吃,現在就會餓死。」
「縣太爺存了很多救濟糧,我們去找他,讓他送救濟糧過來吧?」
陳小滿提議。
李初元立刻贊成。
驢車不再四處轉悠,而是掉頭去了縣城。
才進縣城,就見路上的人都是喜氣洋洋。
兩個孩子心裡裝著事,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好奇去問。
到縣衙後,先來接待他們的是張主簿。
「來恭賀縣太爺的人太多了,你們若是為此來的,縣太爺怕是沒空見你們。」
張主簿笑道。
「縣太爺有什麼好事嗎?」
「他把咱們縣的兩個山賊老窩都端了,正忙著把山賊送去府城吶。」
「為什麼要送去府城?」
張主簿笑容更甚:「咱們縣城的牢房關不下太多人,只能往府城送。」
他突然壓低聲音:「送去府城,能讓府城撥賞銀下來,這麼多土匪不送去太浪費銀錢了。」
陳小滿雙眼一下亮了。
「能要糧食嗎?」
「各個縣都在向府城要糧食,府城給不出來。」
張主簿搖搖頭。
府城不向縣太爺要糧食就不錯了。
「可是現在大家缺的是糧食,給銀子也買不到糧食,救不了命。」
李初元憂心忡忡。
張主簿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你們是不是遇著什麼事了?」
李初元道:「我們縣好多村子快要餓死人了。」
陳小滿還沒開口,先嘆口氣,把這兩天看到的說了。
「這事兒縣太爺知道。」
「他為什麼不撥救災糧呢?」
陳小滿追問。
一旁站著的阿木垂下眼眸。
還能為什麼,當官的想留給自己罷了。
「還不到時候。」
張主簿應道。
「難道要等人餓死了才到時候嗎?」
李初元生氣道。
他一直覺得縣太爺是個好官,家裡把糧食都跟縣太爺換莊子他很高興。
他們家有莊子,縣太爺有救濟糧,能救很多人。
可現在,縣太爺不願意把糧食拿出來。
張主簿一頓。
若是旁人,必定不敢這般問他。
這孩子倒是有一股正氣。
更難得的,是能迅速問到核心,看問題能直指核心,將來必定差不了。
張主簿對李初元更高看了兩分。
更明白縣太爺看重他與陳小滿的原因。
張主簿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再放下杯子時,問初元:「知道淮安縣有多少人嗎?」
李初元搖搖頭。
書本上沒寫,先生也沒教過。
「登記在冊的有十二萬人,還有許多女子並未登記在冊。」
張主簿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算上女子,至少有二十四萬人,一人一天算半斤糧食,全縣一天要消耗十二萬斤糧食。」
「要好多糧食呀!」
陳小滿感嘆。
李初元也瞪大了眼。
他們今年糧食大豐收,也只有二三十萬斤糧食,只夠全縣人吃兩三天。
「縣太爺是攢了些救濟糧,我給他算一百萬斤,能撐多久?不到九天。」
張主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桌面,很有耐心地跟李初元講解:「九天之後,救濟糧吃完,全縣人怎麼辦?」
李初元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內心著實被震撼到了。
「我們的稻米快熟了,可以收很多糧食。」
陳小滿急切道。
「能有多少到縣太爺手裡?又能支撐幾天?」
張主簿反問。
這下把陳小滿也給問住了。
她扭頭看向李初元,發現李初元正在想什麼。
陳小滿的眉頭皺成小疙瘩:「可是靠近興陸縣的村子都沒糧食,他們快餓死了,不能先給他們一些救濟糧嗎?」
「他們缺糧,卻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地里、田裡都還有糧食,家裡多少有些存糧,家裡也能拿出一些銀錢買糧食。」
頓了下,張主簿說出一句極殘酷的話:「山上的樹皮還沒被啃光,就不到救濟的時候。」
陳小滿呆愣在原地。
她嘴巴微張,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李初元反問:「樹皮是人吃的嗎?」
「都要死了,還在乎吃什麼嗎?」
張主簿搖搖頭。
還是太小了,悲天憫人。
他今天就好好跟這孩子上一課,跟他結善緣。
張主簿站起身,走到李初元面前,雙眼直視他:「跟人命比起來,你那點善心一文不值。」
李初元下意識往後退。
「只有在他們山窮水盡,救濟糧才會拿出來,那是他們最後的保障,我們能做的,只是讓他們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