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感染

  「外來者」這是天人對人類的稱呼。人類不曾誕生於這片大陸,也無法加入這片大陸的循環當中。天人早就料到人類會為這片大陸帶來災難,但他們沒想到在他們的制約下,人類竟然聯合起其他種族將所有天人屠戮殆盡。

  這是關於這片大陸第一個紀元終結之時發生的歷史,但這麼多年過去,這段歷史就像神話傳說一樣僅僅活在口耳相傳之中。時間久了,很多物種都遺忘了天人的存在,隨著天人消失的,還有他們曾經對「外來者」的預言。

  露娜在回去的路上,她腦子亂糟糟的。剛才和不死族的首領聊了太多,她查看了傳承,現在意識里有太多東西,她無法解讀。

  深淵金蛹、暗之疫、天人的預言、人類帶來的毀滅一切的災難。

  她現在很猶豫,按照常理來說,現在應該回到康坦丁。她需要把一切都告訴給神族族長,讓這世間所有神族都警惕未來即將發生的事。保證種族的延續,這是她必須要做的。如果把自己的記憶共享給全族,那麼所有神族在這一刻,都會理解關於露娜的一切。包括她的思想,包括她的記憶,包括她漫長歲月里的所見所聞。只有族長能做到在神族活著的時候把他擁有的一切加入傳承,但需要這個神族和族長一起到神族墓地去進行一個儀式。

  是要立刻回去?還是先……

  露娜的腦海里浮現了一張臉,那是一個經常面無表情,但偶爾會露出溫柔笑容的精靈。

  要不,先去看一眼吧?他應該醒了吧?就看一眼,然後再回去。

  露娜改變了飛行的方向,朝著邊境全力飛翔。

  科爾夏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外面已經是夜晚,周圍還能聽到談論聲和抱怨聲。他能感覺到,焦灼的氛圍,應該是治療方案還沒有成效。

  他從床上爬起來,拿出了放在口袋裡的那張紙。

  精靈的魔法封印術,他曾以為是使用了就能阻止對方使用魔法,但真相卻和他的想法有所不同。準確來說,這是個有關「獻祭」的魔法。施術者需要將對方的全部魔力轉移到自己身體裡,在封閉自身與魔力的循環同時破壞對方的「核」也就是心臟。當年,與天人的戰鬥中,精靈一族用自己的身體,奪取了天人的魔力並破壞天人的魔力循環。在這片大陸上的種族,失去魔力和核之後,哪怕還活著也會變得非常虛弱。當時的天人,就是這樣被滅族的。

  精靈對於魔力有極高的親和力和包容性,因為他們的循環是連接到生命樹上的。其他種族無法使用這種法術是因為他們沒有載體,他們承受不了其他種族強大的魔力。生命樹連接著這片大陸,它能包容一切的魔力。精靈都是生命樹的載體,他們身體裡的魔力來源也是生命樹。精靈身體溢出的魔力,可以返還給生命樹。其他種族,大概會因為不能承受外來魔力而爆裂而亡。

  科爾夏不想用這個術,因為那黑痕看起來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黑色的魔力通過他傳輸到生命樹會發生什麼呢?但目前也有精靈的感染者,生命樹看起來並沒有發生異變。但他不敢賭,萬一所有的黑霧都聚集到生命樹里……

  紙張被重新塞進口袋,科爾夏想找尋新的方法。

  帳篷里忽然進來一個人,科爾夏朝他看過去,那是一個滿臉倦色的黑髮人類。

  「人類?你是……?」

  「你好。」人類朝科爾夏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我是來自教會的神官,幾天前我有收到你寫的關於疫病的猜想,之前太忙了,今天才抽出時間來。我想跟你聊聊關於疫病的情況……」

  露娜在營地不遠處化形成人類,然後張開翅膀飛去營地,她著急的想見科爾夏一面。如果可以,她還想把科爾夏帶回神族領地,這裡太危險了。

  越靠近營地,露娜越心慌,沒來由的,她感受到了不祥。神族有一種預感,被稱為天啟。這是高序列種族的天賦,曾經的天人也有,他們的預感甚至比神族更準確更具象化。

  露娜看見營地的方向瀰漫著淡淡的黑色霧氣,雖然很淡,可是卻不規則的分散在營地里。不安越發加劇,這種不安和不詳讓她渾身的汗毛都炸裂開了。

  當露娜走進帳篷的一瞬間,她的眼裡看到了不安的源泉。

  科爾夏被黑霧包圍了,在他的對面有一個人類也同樣被包圍在黑霧裡!

  露娜尖叫著拉開科爾夏,然後狠狠的將那個人類踢開!人類弱小的軀體承受不住神族的力量,他撕裂了帳篷狠狠的撞到了外面的地面上!

  這邊的騷動吸引了很多人,附近巡邏的衛兵也趕了過來。

  看到騷亂的源頭是神族,他們敢怒不敢言,紛紛上前查看那個人類神官的情況。

  露娜沒有管那些人,她用力的伸出手想要拍開籠罩著科爾夏身上的黑霧,但是無濟於事。那些黑霧甚至順著科爾夏的身體爬上了她的四肢!

  「完了!」露娜腦海里的弦一下子斷掉了!她渾身激發出金色的閃電,與黑霧在四周對抗著,但黑霧就像和閃電不在同一個次元,依舊不斷的在身體周圍涌動著!

  有海族的醫生靠近了這邊,然後他們的眼睛也看到了同樣的光景!

  營地爆發了前所未有的騷亂,人類也會被感染的傳言隨著海族們的描述被擴散開來。

  所有和科爾夏、露娜一樣被黑霧籠罩的人都被帶到了隔離區,他們是被來訪營地的人類神官傳染的。雖然那些神官身上沒有黑痕也沒有發病的跡象,但海族的確看見他們被黑色的霧氣包圍了。

  所有的感染者都被強制帶上了鐐銬,雖然還能行動,但每天都要檢查身體,如果黑痕出現在胸口附近就立刻會被鎖在鐵籠里。

  即使是感染者,這些醫生也沒有停止對疫病的研究。因為已經無所顧忌,他們反倒都聚在一起交流著有關自己對疫病的認知和猜想。

  露娜在這群人里屬於異類,她不是醫生,她的種族也和他們不同。衛兵們對她不知該怎麼處理,要知道神族一旦發狂顯出原形,幾乎以一敵百。這也是當年為什麼海族召喚了神族援兵後精靈一族從前線全面撤兵的理由,對抗神族,得一個種族全力以赴。

  鎖鏈對於露娜而言毫無用處,她稍微用力就能掙脫。但現在讓她難受的是她無法回到康坦丁了。她不想把疫病帶回康坦丁,但是如果她在外面死去了,屬於她的傳承就會遺失。找一個地方安靜的等待死亡的話也可以,但關鍵的信息無法傳遞給神族了。

  和她接觸的一切生物都會被黑霧感染,她甚至不能找人轉告這些信息。寫信也不是不行,但身為感染者,沒人願意拿他們碰過的物品。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殘忍。明明被碰過的物品不會被黑霧感染,但是其他人就是不相信。

  暗之疫就像一個詛咒,被所有活著的生命避之不及。

  露娜有一瞬間後悔自己的行為,但又不願去想要是自己沒回來科爾夏會發生什麼。雖然現在變成這樣,科爾夏也沒逃過被感染。但至少她沒有錯過這一切。

  露娜的心裡很痛,但她不明白為什麼會痛。也許是因為沒能傳遞消息給族長,也許是因為回來太晚沒能阻止一切發生,也許是因為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也許是因為……這個理由露娜不敢去想。

  科爾夏和其他醫生的四肢上開始浮起黑痕,那些不祥的印記慢慢的侵入身體,雖然沒有其他的感覺但他們的精神受到了摧殘。

  開始有人崩潰大哭,有人心如死灰放棄一切,有人開始試圖自裁。

  科爾夏並沒有像露娜所想的消沉、悲觀、絕望。他冷靜的以自己的身體做起了實驗,他試圖用黑貝殼的粉延緩黑痕的蔓延,效果雖然不好,但的確黑痕擴散的比其他人慢。在周圍愁雲慘澹的人中,科爾夏的存在異常的醒目。

  科爾夏試圖用刀切割黑痕,但那東西似乎長在肉體中而不是浮於表面,被切開的血肉也是黑色的。

  科爾夏嘗試他之前製作的高級淨化藥劑來驅散黑痕,雖然效果不大,但也有用。

  科爾夏用盡手段在自己的身上試驗,把自己折磨的鮮血淋漓,但卻沒有露出一絲絕望。

  露娜看不下去了,在她眼裡精靈是纖細孱弱的存在,她不明白科爾夏為什麼要這麼對待自己。她試圖阻止科爾夏的行為,但科爾夏拒絕了她。

  「露娜,如果我成功了,你也會得救。」這是科爾夏的答案。

  其實,黑痕並沒有出現在露娜身體上,雖然黑霧一直在籠罩她,但身體完全沒有出現黑痕。在感染者當中,人類也是這樣的。那些神官即使被籠罩在黑霧裡,卻沒有黑痕。但那些籠罩在身體周圍的黑霧又的的確確會在接觸到沒被感染的物種時傳染過去。

  也就是說,黑霧會感染,但也分成能有黑痕和不會出現黑痕的情況。

  神族和人類,與精靈、獸人、海族之間的區別是什麼?

  和科爾夏一起被感染的醫生里,終於出現了第一個黑痕蔓延到胸口的人。那是一個狐獸人,在被隔離後他胸口的毛髮被剃光,所以當黑痕蔓延到胸膛時,周圍的人一下就發現了。

  在發狂之前,他哭著呼救,希望這些醫生能救救他。但人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黑痕爬上他的胸口,眼球逐漸被黑暗吞沒。狐獸人的嘶吼和掙扎間鐵鏈碰撞聲刺激著所有的人。

  有的感染者開始崩潰,也有的放棄了抵抗靜靜等待死亡降臨。

  科爾夏只是冷靜的看著那個狐獸人,然後繼續著他的實驗。

  露娜看的一清二楚,科爾夏的冷靜只是浮於表面,他的手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