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魔女之章下

  時間像是一條長河,流過的水是不會再回來了,哪怕你開闢了新的分支,流過的水和之前的也不是同樣的水。夢裡媽媽這樣告訴她,然後如同小時候一樣摸了摸亞雷麗雅的頭。

  她想起來了,最開始母親是金髮藍眸,但不知從何時起,她的頭髮越來越淡,眼睛裡的藍也開始褪色。

  「這是最後一次回溯了」亞雷麗雅想起了母親那時候說的話,想起了化為塵埃消失的母親。

  總有一天,我也會消失吧?像是媽媽那樣化為塵埃。

  亞雷麗雅決定不再沉溺情慾,不再留戀於短暫的溫柔。她決定要救亞當斯,不是幫助他逃避既定的命運,而是幫助他除去可能導致滅亡的根本。在無數次回溯中,她想起了一直以來沒有注意到的違和感,面對山賊的時候亞當斯猛然皺起的眉頭、明明看起來很強壯卻死在了第一波戰爭中、旅途中他總是時不時昏睡、爬山的時候他總是慘白著臉原地喘氣。

  一切都是因為,內臟的舊疾。

  在無數的回溯中,她終於發現了真相。

  現在的話,還來得及!

  亞雷麗雅回到了魔法學院,成為了助教,利用身份之便在教職工藏書樓里找到了修復身體器官的古代藥方。

  白天她忙碌的輔助著教師授課,晚上研究著古代藥方,很多植物已經滅絕,要找尋替代品需要大量的實驗。她害怕時間不夠,也害怕亞當斯等不到那一天,她牢牢記得戰爭爆發的日期,在那之前,她要做出藥劑,這一次一定要救下亞當斯!

  她不敢再輕易的使用時間回溯,母親的話像是在耳邊敲響的警鐘,她不知道還有多少次可以用,但是從現在開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會再回來的過去。

  她開始日漸消瘦,就連教授也察覺到有點不對了。

  教授給了她五天的長假,她卻繼續不眠不休的研究藥劑。終於在第五天的夜裡,內臟破裂的小白鼠重新恢復了健康。

  亞雷麗雅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的時候,白髮的教授坐在她的面前。

  「這就是你拼命做出來的東西?」教授的手指尖捏著那個紫色藥劑,那是亞雷麗雅用生命去探索的藥劑的半成品。

  亞雷麗雅伸出手去,卻被避開。

  教授紫色的瞳孔看著她,臉上毫無表情。「這是人類用的藥劑,你一個半精靈做這個幹什麼?」

  亞雷麗雅渾身的血液都凝結了,她的身份暴露了!

  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她的身份,教授雖然看起來也不是正常人類,但他是怎麼發現的?

  「哼,算了。」教授隨意的把藥劑丟在床上,起身站了起來。「馬上就是暑假,你可以提前放假了。學校里不需要三天兩頭就暈倒的廢物!」

  「謝謝你,迪莫教授。」亞雷麗雅握住了藥劑,然後下了床開始穿衣服。

  再次回家,亞雷麗雅察覺到了亞當斯的變化,他看起來很開心。亞雷麗雅打聽到最近鎮上新來的冒險隊裡有個女人經常來店裡買藥劑,亞雷麗雅偷偷的去探查過,看到那個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女性,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亞雷麗雅回家的一周內,她聽到了無數次亞當斯提起那個女人。她知道她叫「提莉亞」二十九、未婚、家在阿爾納。亞當斯提起提莉亞的時候,眼裡有星星,她曾經在亞當斯眼裡看過那些星星,在無數次回溯中那片星海是屬於自己的。

  亞雷麗雅把藥給了亞當斯,並且觀察了半個月。藥劑因為過度改良,效果並不是特別好,但亞當斯的內臟的確被修復了一部分,但遠遠達不到健康的程度。

  需要新的藥草,但是還有一個半月就開學了,這麼短的時間要去哪裡找新的藥草呢?

  亞雷麗雅常常坐在屋頂上看星星,這讓她想起自己記憶中亞當斯眼裡的星辰大海。偶爾能在夜裡看見和提莉亞約會回來的亞當斯,他很開心,腳步都帶著雀躍。一如曾經自己身邊的他,回憶里的感情攻擊著亞雷麗雅的心,但是嫉妒的怒火卻被理智壓了下去。

  亞雷麗雅流著淚打開白日裡買的甜酒,一口下去竟然不是記憶中的味道,那滋味苦的離譜。

  「亞雷麗雅,你的全名是什麼?」旁邊忽然有人輕聲詢問。

  「亞雷麗雅·希洛伊伊緹。嗯?」亞雷麗雅回頭站在屋頂橫樑上的人是迪莫教授。「教授?你怎麼會在這裡?」

  「底下那個男人也姓希洛伊伊緹?你母親是精靈?」迪莫並沒有回答亞雷麗雅。

  「啊?母親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是亞當斯和我不是一個姓氏。亞雷麗雅是母親的名字,希洛伊伊緹是父親的姓氏。」亞雷麗雅稀里糊塗的回答完,就覺得有點不對「迪莫教授,你是怎麼發現我是半精靈的?」

  「原來如此,你母親很早就不在了啊。」迪莫坐了下來,喝了一口亞雷麗雅手中的甜酒「精靈成年的時候會擁有自己的名字,在那之前會繼承母親的名字。你的發色,畢業的時候,還不是這個顏色,回學校的時候變淺了。精靈不會這樣,只有半精靈在使用精靈法術之後會逐漸削弱自己的血統。」迪莫說完又喝了一口酒「你要小心,精靈的力量不是無限的。」

  「我知道。」亞雷麗雅的嘴裡還是那麼的苦澀。

  「所以你廢寢忘食的做藥劑就是為了下面那個男人?普通人類?」亞雷麗雅聽見迪莫鼻子裡發出不屑的輕哼「雖然你是半精靈,好歹也算長生種,勸你不要自取滅亡。」

  「不會的,我只想救他,沒有別的。」亞雷麗雅搖搖頭,出口的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希洛伊伊緹,這個還你,我不欠你什麼了。」伴隨著男人的喃喃細語,亞雷麗雅的手上被塞了一根散發著螢光的藥劑。

  眼神從藥劑上移開的一瞬,迪莫已經消失不見了。

  亞雷麗雅打開瓶塞聞了一下,然後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想起在古籍里看過的形容那藥水的氣味,她顫抖著滴了一滴餵給了被打碎內臟的小白鼠,然後奇蹟發生了!

  沉睡著的亞當斯被亞雷麗雅喚醒,藥劑喝下之後,亞當斯感覺到和以往的藥劑不同,身體有了輕盈的感覺。臟器的疼痛和缺失感完全消失不見了!

  在第三十九次的時間回溯里,亞雷麗雅迎來了她想要的完美結局,亞當斯的身體被治癒,他從戰場上活著回來了!

  經歷過生死之後,亞當斯選擇和提莉亞結婚。亞雷麗雅依舊記得從戰場上回來的亞當斯來到鎮上,第一時間和提莉亞相擁在一起的場景。他親吻著提莉亞,兩人難捨難分。

  亞雷麗雅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是感動、是欣喜還是悲傷,那感情太複雜,她不是很好形容。

  迪莫教授站在亞雷麗雅背後,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亞雷麗雅,我退休了,最近打算去旅行,你要一起來麼?」

  亞雷麗雅流著淚答應了,但她也提出要求「我希望在亞當斯的婚禮之後再動身。」

  「好。」銀髮的教授答應了,他眯著紫色的眼眸看向不遠處擁吻的二人,英俊年輕的面龐毫無表情。

  婚禮在教堂里舉辦,綠色的草坪潔白的婚紗,亞當斯臉上的幸福刺痛了亞雷麗雅的眼睛。曾經他也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那些吻輕柔的、用力的、帶著狂熱的落在自己唇畔。

  下一刻,迪莫捂住了她的眼睛,男人磁性的聲音響在黑暗裡「亞雷麗雅,該哭的是新娘,不是你。」

  和迪莫離開的時候,亞當斯和提莉亞來送行了,直到分別的時候,亞雷麗雅都叫不出母親一詞。就像她從未承認亞當斯是自己的父親一樣,這麼多年來,她口中永遠是他的名字。

  亞當斯像小時候那樣摸了摸她的頭,然後用一個父親的口吻對迪莫說「如果你讓她在結婚前懷孕了,我會殺了你!」

  迪莫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兩位人類。

  亞雷麗雅轉身的一瞬,亞當斯忽然心裡一慌,他剛踏出一步,身旁的提莉亞就拉住了他「亞當,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路。」

  亞當斯看著兩人的背影,忽然覺得,兩人看起來竟然有些氣質相同。隨即他搖了搖頭把這個古怪的感覺壓了下去。

  駕駛馬車的是一個黑髮青年,亞雷麗雅聽見迪莫叫他提姆。

  馬車裡,亞雷麗雅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明白,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見到亞當斯了。人類短暫的壽命,在長生種的生命中就如流星一樣短暫,亞當斯現在很幸福,為了他,自己不能再輕易的使用時間回溯改變命運了。

  她曾經自私的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讓他全部的愛意毫無保留的給自己,但是這種自私並不能帶來幸福。

  迪莫告訴她,她在壽命結束化成塵埃之前,都會一直保持這個樣子。一個永遠不會變老的人,在短命種人類之間是無法正常活下去的。她會見證身邊無數人老去死去,自己永遠只能活在無數的離別當中。

  曾經她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會死在那個清晨。現在的她似乎懂了,母親也是時之精靈,在無數的回溯中,她發現如何都無法避開父親死亡的結局。於是她死在了不斷找尋救贖的路上,選擇消散在父親即將死亡的那個節點。長生種的壽命並不是無限的,但是耗盡力量的他們,可以選擇自己的死亡時刻。失去一生摯愛的母親,大概是不想獨自活在漫長的時間裡才會選擇了那條路。

  「迪莫,你會和我一直旅行下去麼?」亞雷麗雅問過那個男人。

  「哼,開什麼玩笑,我活的夠久了。」迪莫輕笑一聲「等馬車到達坦底看過海之後,我就要踏上死亡之旅了。」

  「你要去哪裡?」

  「黃沙之國康坦丁,那裡埋葬著我的愛人。」說完這句話後,迪莫再也沒提起關於旅途終點的事情了。

  亞雷麗雅和迪莫是在坦底的海灘分開的,她親眼看見迪莫化為一條巨大的銀藍色人魚潛入了深海。她知道,這大概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接下來迪莫將會去到最西邊,然後死在他愛人的身邊。

  亞雷麗雅想,也許迪莫也是他口中喜歡上短命種的蠢貨。不然為什麼不一直陪在心愛的人身邊呢?

  不久後,人類與精靈的戰爭爆發,亞雷麗雅有些擔心的回到了那個森林小鎮。

  在小鎮後面的小山坡上,她為亞當斯和提莉亞獻上了白色的花束。

  「你是,曾祖父熟人的孫女麼?」有個青年在她身後詢問道。

  亞雷麗雅回頭,身後站著的青年有亞當斯年輕時候的影子,但那雙眼睛像極了提莉亞。

  「這位小姐?」懷抱花束的青年有些困惑的看著她。

  亞雷麗雅笑了笑,眼裡有淚光在閃耀「是啊,都過去了這麼久了。」

  和精靈的戰爭結束花了一百年,人類迎來了屬於自己種族的新紀元。異族和人類的混血,如果孩子是男性,他們會完全繼承人類的本質,如果是女性,則會遺傳異族的一切。這種混血女性,被人類稱之為魔女。為了排除異己人類開始了魔女狩獵,有一半異族血統的混血女性受到了屠殺。

  亞雷麗雅又開始了自己的旅行,一邊逃避魔女狩獵,一邊四處救助著無家可歸的孩子們。她想像亞當斯一樣幫助那些失去親人的孩子們,這也是她懷念他的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