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成敗轉頭空

  「快!使勁推!耽擱行軍,誰都討不了好!」

  軍吏厲聲催促兵士,手上連連揮鞭抽打拉車的馬匹,試圖將一輛車壘拖出泥濘。記住本站域名後方兵士連托帶推,奈何車輪剛剛提起些許,又重重陷入泥淖之中。

  「怎麼回事?」趙黍騎馬飛快趕來,軍吏見狀連忙拱手, 說明原委。

  這種車壘在平日行軍時可以裝載軍器輜重,紮營時能夠充當砦牆,作戰時還能用來抵禦衝鋒,給弓手站於高處放箭,可謂是久經考驗。

  只不過這些車壘為了能夠抵禦攻擊,用好幾層木板搭成車廂, 外側還蒙上防火的厚革,加上內中裝載輜重,分量沉重。在眼下這種陰雨不止、道路泥濘的狀況,反倒行進遲緩。

  「你們在兩邊推。」趙黍翻身下馬,來到車壘後方,運起威神大力,一把將其抬起。其他兵士合力推動,整輛車壘成功脫離泥坑。

  「你們加快速度!」隨意拍打雙手,趙黍重新上馬,周圍兵士既震驚又敬仰,目送趙黍騎馬遠去。

  「你們看見了嗎?趙長史一個人就能抬起整輛車壘!」有兵士搖頭驚嘆:「這兩條胳膊,怕不是有幾千斤力氣吧?」

  「看不出來啊,趙長史高高瘦瘦的,蓄起鬍鬚也是斯文人的模樣,沒想到力氣這麼大。」

  「你們不懂了吧?」軍吏笑道:「趙長史那是用術法加持自身,即便是看上去與尋常人差不多,但人家隨便一拽便能拉住發狂的馬匹, 用手指頭就能在青石板上戳個窟窿!」

  「力氣這麼大,一天能澆多少畝地啊?開春犁地也不用向大戶租耕牛了。」

  「瞧你這窮樣!趙長史何等身份?用得著自己下田幹活麼?」

  「就是!人家可是侯爺,家裡伺候的奴僕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軍吏搖頭說:「說這話也是沒見過世面的, 百八十個奴僕算什麼?那些大豪門、大世家裡面, 奴僕上千、佃戶過萬。之前鎮守蒹葭關的高平公,光是部曲私兵就有一千多人,自家莊園一眼望不到頭,還要在裡面設另設市集。」

  「你怎麼知道的?」

  軍吏邊走邊說:「我以前跟著老父去過高平公的市集販賣山貨,進去擺個地攤,便要收一筆份子錢。」

  「人家大老爺躺著就能賺錢,我也想過這種日子啊。」

  「你有這個命麼?乖乖推車吧!」

  「可是我看趙長史也不像什麼大老爺啊,蒹葭關里的仙長不止一個,你們見過哪位會擼起袖子幫大家乾重活的?」

  眾兵士聞言紛紛點頭,軍吏也不禁感嘆:「不止這樣,之前在蒹葭關,每天晚上我們這些百什長就要被叫去府院,趙長史帶著幾位參軍主簿,親自教我們如何使用軍械器物,或者是通過辨別旗鼓號令、變化陣型。等我們學會了,就負責來教你們。」

  「我就說嘛,怎麼天天都要在校場操練。」

  軍吏告誡道:「你們可不要不當一回事!真到了戰場上, 趙長史教的東西就是保命符!」

  ……

  天色將暗,趙黍下令讓兵士們在一片殘垣敗瓦中安營紮寨。

  放出紙鶴偵察周圍, 趁營中設灶開伙, 趙黍在破敗房屋間隨意漫步行走。

  「趙長史小心,這裡的房屋久未修繕,樑柱不穩,稍有動靜可能就要垮塌。」張里尉帶著幾人巡邏而至。

  「這裡是什麼地方?看格局像是什麼大宅子。」趙黍環顧一圈,有意無意地詢問起來。

  「我也不清楚,但方才前來探路,發現有一塊石碑,可惜模糊不清,沒法辨識了。」張里尉說。

  「石碑?帶路。」

  趙黍跟著張里尉,跨過一堆及膝枯草、錯落磚瓦,看到那塊將近一人高的石碑,上面文字顯然是被刻意抹去,只勉強能看到零星字眼。

  「構陷、撤藩……奸宄欲絕宗室……困獸思斗……」趙黍摸著石碑,半讀半猜起來。

  後面的賀當關表情微妙:「困獸思斗?這些話我好像在哪裡聽過,應該是清明公的起兵檄文。」

  「哦?」趙黍問:「清明公?不就是二十多年前三公之亂的其中一位麼?」

  「就是他!」賀當關說。

  當年華胥國先君駕崩,因為沒有子嗣,為了從宗室子弟中選擇新君繼位,公卿百官爭論不休。當時梁韜看中了平庸的高平公,而另外三位藩守一方的宗室成員有心爭奪君位,相繼起兵。

  其中位處南方的清明公更是不惜調離鎮守蒹葭關的大軍。但兵馬行至中途,梁韜親自出手誅殺清明公,朝廷也將一干從犯梟首,這才讓大部兵馬返回蒹葭關,阻擋意圖進犯的九黎國。

  梁韜在三公之亂中功勳卓著,但他本人選中的高平公並沒有繼承君位,而是當今國主亂中得勢,巧妙周旋於朝野,成功登基。

  而為了安撫梁韜,當今國主也冊封他為國師,對崇玄館多有賞賜褒揚。高平公則取代了清明公前來鎮守蒹葭關。至於這私底下還有多少明爭暗鬥,就不為外人所知了。

  「石碑上刻有起兵檄文,想來這裡與清明公關係匪淺啊。」趙黍打量周圍:「看此地殘破不堪,估計是清明公死後,朝廷派人搗毀,連石碑文字也被抹去。」

  「有時候我也不得不佩服那位梁國師,要不是有他果斷出手,華胥國內大戰一起怕是要生靈塗炭。」賀當關感嘆道:「當年我跟長輩來到華胥國還沒幾年,若是宗室成員間殺得血流成河,老百姓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趙黍撇嘴不語,賀當關自知方才所言不妥,趕緊拱手致歉:「屬下胡言亂語,請趙執事恕罪。」

  「我看上去這么小氣麼?」趙黍發笑:「好了,你們去歇息吧,明天繼續追蹤九黎國兵馬動向,若是遇上軍需車隊,順便將其護送回蒹葭關。」

  說完這話,趙黍深深看了張里尉一眼,對方心知肚明般低頭稱是。

  ……

  「不好了!押送軍需的車隊遭遇敵襲了!」

  次日午後,趙黍正領兵在路上行進,張延壽快馬趕至,傳來急報。

  「敵襲?」趙黍問道:「敵人數目有多少?」

  「看不清楚!我剛趕到附近,就見大片黑煙從山坡另一側吹來,一眨眼便罩住了車隊,我不敢貿然靠近!」張延壽指著西邊說:「大概四五里路,繞過一片林子就是。」

  趙黍立刻下令:「丁字營全員,加快腳步,沿林布陣。騎兵哨戒兩翼!」

  吩咐完這些,趙黍凝神感應,借天上紙鶴遠遠窺視前方,能夠發現有成批車馬輜重被來歷不明的人群帶出黑煙,動作迅捷,沒有絲毫拖延遲緩,轉眼便遠離了官道。

  而且劫走車馬的人群中,分明有幾名修士,其中就包括那位於二哥,他隔空挪動地面泥土,抹去車馬腳步的痕跡。另外還有人施展幻術,歪曲光影,讓車馬漸漸隱去形跡。

  趙黍暗自驚嘆,即便他預料到赤雲都會派人「劫走」這批鹽鐵藥物,可沒想到他們行動如此流利,加上多名修士配合,哪怕沒有自己暗中布局,他們真要劫走這批軍需,估計也不會太難。

  原本趙黍還想借著丁字營兵馬著甲列陣的空檔,給赤雲都的人手留下時機,現在看來,等大部兵馬趕到,軍需早就被劫得半點不剩了,而自己在此拖延也不適合。

  「上馬,跟我來!」趙黍叫上張里尉幾人,朝著黑煙籠罩的官道而去,趙黍施術引風,一舉吹散黑煙,便看見幾百號兵丁民夫昏迷倒地。

  趙黍趕忙上前,喚醒了押送軍需的小吏,對方連連嗆咳幾聲才醒轉過來,一睜眼看到趙黍等人,嚇得慌亂四望,發現軍需輜重盡數不見,當即絕望嚎叫起來:「軍需!這可是貞明侯下令要的軍需啊!!」

  「不用叫了。」趙黍說:「我就是貞明侯趙黍。」

  那位小吏聞聽此言,連忙跪地叩拜:「貞明侯饒命,小人失職,讓軍需落入蠻子手中!」

  趙黍心下一怔,他原本還在思考如何應付言辭,沒想到這位小吏自作聰明般替他掩飾了。

  「非你之過,我剛剛趕到,也來遲一步。」趙黍起身下令:「立刻搜尋車馬去向,想來敵人尚未走遠!」

  張里尉等人奉命而去,但他很清楚,被赤雲都劫走的軍需,斷然是找不到蹤跡的,自己無非是配合趙黍演好這場戲。

  而等丁字營大部人馬趕到時,眾人便從趙長史處得知,這回九黎國派出厲害高手,施展煙瘴術法迷暈了押送軍需的兵丁民夫,劫走一批貴重軍需。

  「繼續找!我就不信,這麼一支車馬能夠憑空消失!」趙黍當眾怒喝。

  張里尉則適時出言道:「趙長史,車馬蹤跡莫非是被九黎國的巫祝施術掩去了?」

  「嗯?」趙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敲額頭:「對對對,忙中失智,差點忘了還有這個辦法。你們就地紮營,騎兵繼續四下偵察,我找高處行法搜尋。」

  趙黍其實很清楚,就算赤雲都有修士協助,但滿載軍需的車馬終究不可能飛天遁地,他們的人手恐怕還在不遠處,自己真要用心尋找,肯定能有所察覺。

  而他此舉不過是迴避眾多兵士耳目,好讓赤雲都的人主動送上山林輿圖。

  這麼緊要的事情,趙黍不放心全部交給張里尉代辦,中間環節若是出了差錯,趙黍不敢想像會引起何種後果。

  等趙黍布置好簡易壇場,正要召遣吏兵,忽然感覺到一道目光投來。

  運起英玄照景術四下打量,趙黍察覺半空中隱約有一個模糊輪廓。

  來者修為高深,雖然有意收斂氣息,但趙黍還是感應到一股宛如太陽般的熱烈。那是由內而外散發的光明,常人肉眼難見,可只要持心精誠,便能冥冥有感。

  「至神慧眼,無上觀天,一明萬化,字達英玄。」懷明先生緩緩落下,在壇場旁現身,不掐訣、不念咒,直接禁制周遭聲息光影,杜絕外人窺測。

  「英玄照景術,這是天夏朝贊禮官用來洞察氣機流變、照見陰陽人鬼的術法。」懷明先生負手言道。

  「閣下似乎很了解天夏朝的贊禮官?」趙黍開口之際上下打量,他見對方鬚髮皆赤、雙眼如炬,一身縫著布丁的赭紅短褐,已見破舊,赤足裸脛,打扮好似鄉野老農,可從容氣度中另有幾分威嚴。

  「赤雲山前人曾被贊禮官延請,協助編修燔燎法儀。」懷明先生說。

  「哦?」趙黍仔細回憶,確認此事未曾見於前人典籍。但贊禮官的確有燔燎法儀,諸如焚香、燈燭等等,凡是涉及用火,大多能歸類於此。

  「還未請教閣下名諱。」趙黍拱手問道。

  「俗名已棄,只有懷明。」

  趙黍臉色微變:「赤雲三老之一的懷明先生?」

  「怎麼?看到亂黨頭目,你害怕了?」懷明先生眼帶審視,灼眼如火。

  趙黍正色拱手:「懷明先生親臨,在下確實不勝惶恐。」

  「當今華胥國朝廷炙手可熱的貞明侯,主持金鼎司、協理武魁軍、坐鎮蒹葭關,責任重大啊。」懷明先生忽然話鋒一轉:「如果我將你格殺在此,會發生什麼事?」

  不等趙黍開口,一股真切殺意籠罩周身,如果懷明先生眼下要動手,他連逃都逃不了。

  赤雲三老成名已久,起碼在天夏末年的亂世中便已入道修真,考慮到他們面對梁韜依舊能夠自保,估計也是跟老師張端景相近,有結化胎仙的修為境界。

  「赤雲都剛剛得了一批軍需,便迫不及待要斬斷聯繫麼?」趙黍忍不住喝問道:「若赤雲都真是如此短視,那算我趙黍瞎了眼,居然將希望寄托在這麼一群無知匪類身上!」

  「真是如出一轍的詭辯話術。」懷明先生冷哼一聲,話中似有所指,卻令人費解。

  「我倒是想問懷明先生,殺了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趙黍趕緊說:「赤雲都不可能永遠藏身蒼梧嶺中,與世隔絕。」

  懷明先生收斂殺意,笑道:「赤雲都本就不止在蒼梧嶺中,說出這番話,可見你還是站在門檻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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