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洞明照赤心

  聽到懷明先生這話,趙黍略有不解:「赤雲都確實在外界安插了人手,但眼下根基仍在蒼梧嶺中。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倘若哪天蒼梧嶺被朝廷大軍橫掃一空,散落各地的赤雲都弟子又要如何成事?」

  「哦?不知貞明侯有何高見?」懷明先生的神情像是看小孩耍鬧一般。

  「我沒什麼高見,倒是有不少困惑,希望懷明先生指教一二。」趙黍言道。

  「說。」

  趙黍從一旁竹篋中找出兩支罡風驛旗:「懷明先生是否見過此物?」

  懷明先生沒有伸手去接,笑道:「你這是要我來指認罪證麼?」

  「閣下言重了。」趙黍說:「當初你們赤雲都在星落郡攪得天翻地覆, 所倚重的便是此物。」

  「幾面令旗,不足以成事。」懷明先生直言道:「世間器用各有不同,不宜偏執。過於倚重某些事物,反倒是約束眼界、自縛手腳。」

  趙黍一時無語,懷明先生看似答非所問,可又好像在說楊柳君當初失敗的原因。

  「此乃罡風驛旗, 是赤雲都在星落郡用於傳遞消息的法器。」趙黍說:「這種法器難以煉製,所用靈材是東勝都羽衣閣織造的雲錦,再以陰泉祭煉,最後裁剪分開。

  另外,要讓令旗見彼此聯絡,還需設一面主旗為樞紐,眾多副旗與之聯繫,如形之於鏡影、響之於深谷,遠近呼應。可惜主旗毀於戰事之中,我沒法將其還原。」

  懷明先生瞧了趙黍一眼:「你既然已經清楚這東西如何煉製,就沒必要來問我了。」

  趙黍搖頭道:「那些都只是我粗略推演所得,我自己沒辦法煉製出一整套罡風驛旗,所以特地來向懷明先生請教。」

  懷明先生稍作思量,語氣忽轉微妙:「煉製法器、祭造法物,可不是我們赤雲都的長項,你問錯人了。」

  趙黍追問不止:「這麼說來,是另外有人幫你們煉製了?我確實好奇,雲錦是御賜珍品,非王公卿貴不可得。赤雲都是從哪裡獲得這麼一批雲錦的?莫非你們有人在朝中還身居高位?」

  「也許是, 也許不是。」懷明先生說:「貞明侯有意查訪, 不妨上書國主, 大興牢獄,查清此事。」

  趙黍當然不會這麼做,可對方有意隱瞞,想來煉製罡風驛旗之人身份非比尋常,一旦為人所知,必定引起華胥國朝堂震動。

  「我還有一事不明。」趙黍說:「你們赤雲都的人手固然分布各處,但也多在華胥國南方。為何幾年前忽然派人去往星落郡?你們鑄造神劍究竟意欲何為?」

  「你真想知道?」懷明先生忽然認真起來。

  趙黍感覺到莫名熱力逼面而來,不禁後退半步:「我要是沒猜錯,你們最初的設想,便是在星落郡鑄造神劍,殺梁朔、破官軍,以此引梁國師親至,再將他一併斬殺。

  國師一死,朝廷官軍必定士氣大衰,赤雲都也能由此在北方站穩腳跟,隨後經營數年,與南方蒼梧嶺一同舉事,南北揮軍合擊, 改朝換代,對不對?」

  懷明先生臉上難掩失望:「我還以為你有多高明的看法, 結果還是如此庸俗。這一套市井閒人的飯後談資,除了過過嘴癮,根本不足以用來作為大事方略。」

  趙黍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懷明先生直言:「如果僅憑一柄神劍就能改朝換代,有沒有赤雲都也不重要了。直接提劍殺去東勝都就好,我們又何必躲躲藏藏?」

  「神劍固然鋒芒披靡,但也不是沒有應對辦法。」趙黍點頭說。

  懷明先生面露笑意:「我知道,當初便是你在星落郡廣設壇場,憑科儀法事壓制神劍之威。若非有你,梁韜當時說不定就要死在星落郡!」

  「我不認為梁國師會輕易敗亡。」趙黍直言:「如果赤雲都真要殺梁國師,恐怕需要三老親自掠陣掩護。楊柳君的修為法力……還差了點。」

  「哦?你很了解楊柳君?」懷明先生問道。

  「我連他的真實身份都不清楚,談何了解?」趙黍說:「不過我曾與他有過交談,知道他因為崇玄館圍剿赤雲都而身受火焚、遍體燒傷。」

  「他是這麼說的?」懷明先生似有意外。

  「我知道,朝廷當初有些做法確實大為不妥,崇玄館和梁國師也參與其中,行兇甚多。」趙黍嘆氣:「但你們有沒有想過,梁國師一旦被殺,其他國家斷然不會坐失良機。屆時就算你們能夠改朝換代,恐怕這江山社稷也坐不長久。」

  懷明先生聞聽此言,先是幾聲冷笑,隨後仰頭大笑,讓趙黍不明所以。

  「我原以為,你身為天夏朝贊禮官的傳人,冒險前來,必有一番高論。」懷明先生收起笑聲:「沒想到竟說出如此粗鄙之語。」

  趙黍一時錯愕茫然,懷明先生繼續說:「什麼改朝換代、江山社稷,你眼裡只能看到這些東西嗎?華胥國上至國主、下至百官,只曉得門戶私計,尤其以崇玄館梁韜為甚!萬民飽受塗炭之苦,哀聲遍傳千里不絕,你要是連這些東西都視而不見,也枉稱讚禮官傳人了。」

  「懷明先生,悲天憫人的話誰都會說,問題在於危難當頭,該如何應對。」趙黍也不客氣:「恕我直言,赤雲都尚且要龜縮蒼梧嶺中以求自保,想得太過長遠,仍是無能為力。楊柳君在星落郡事敗身殞,恐怕便是由於太過冒進,妄圖一舉成事!」

  懷明先生以極小幅度點頭:「先不要口出狂言,若你是楊柳君,又該如何做呢?」

  趙黍不知不覺遐想連篇:「神劍乃是不凡利器,就算下定心思要鑄造,也不宜過分張揚。神劍出世牽動天地氣象變化,本就容易招惹世間高人窺視,星落郡一帶更該收斂動作,而非招聚匪盜。

  此外,應該拿出你們赤雲三老早年布施符水、行醫救人的本事,藉此在華胥國各地招聚弟子,但不要以赤雲都的名義,我知道,你們也不是只有當年赤雲山的仙經法訣。欲圖大事,更該懷長久之計,而不是只求一時成敗、一地得失。」

  懷明先生默然不語,其實如今的赤雲都就是這麼做,派出弟子到各地行符咒水、治病救人,以此傳道興教。但是礙於眼下形勢,不敢做得太出格,而且門人弟子主要出沒於南方數郡的鄉野之地。

  「華胥國設有館廨之制,搞這一套哪裡能夠招聚弟子了?」懷明先生試探道。

  趙黍搖頭說:「華胥國總共六家館廨,能進入其中修習術法者,不是富貴子弟便是有家學淵源。館廨之外,華胥國市井鄉野本就有各路江湖散修、廟守巫祝,混不出頭的多了去了,只憑這些館廨修士,怎麼可能解決所有事情?」

  「聽你這話,似乎還覺得館廨之制有所不足?」懷明先生笑問。

  趙黍有些話不好對外人明言,他當然清楚館廨之制的問題。即便不談崇玄館這種公然搬出仙系血胤之名,在懷英館內也或多或少有門第高低之別,只是被首座張端景壓制住而已。

  仔細回想,其實當初在羅希賢成婚之時已見端倪,懷英館受邀的館廨生幾乎都是與羅希賢往來頗多的卿貴子弟,而留在金鼎司的多數是寒門出身。

  同樣,這些卿貴子弟自然是受不了金鼎司繁重公務,所以在瀛洲會前對趙黍多有埋怨。對於卿貴子弟來說,進入懷英館除了嚮往仙道長生,便是將館廨當成世家結交的場合。

  長此以往,懷英館恐怕也要變成遍地高門貴胄的私家禁地,只看門第出身,既無仙道修真超逸出塵,也沒有精研術法的專深博學。

  這些事趙黍以前還看不太明白,可是等他主持蒹葭關軍務,發現真正需要修士的地方太多了,而自己可以任用的人手又嚴重不足,使得趙黍幾乎事必躬親。

  真到自己吃到苦頭了,趙黍才漸漸回味過來,館廨之制已然浮現弊端。

  「館廨之制不是我能夠改變的。」趙黍只好說道:「我只是在協理軍務時偶有領會,光是幾十個能夠召雷降火、御器橫飛的修士,並不足以改變大的戰局。反倒是需要一批能夠粗通符咒法物的術者,不是幾十個、上百個,而是最好要有上千人,分散到軍中各處。」

  懷明先生再次沉思起來,趙黍的設想與赤雲都不謀而合。赤雲三老深修若久,很清楚真正能修煉大成、於玄門仙道有所領悟之人,註定是寥寥無幾。

  因此景明先生對赤雲山傳承下來的仙經法訣進行大刀闊斧地增刪,捨棄掉長生久視、登仙上舉的竅要,幾乎是一意追求術法之功,甚至有燃燒命元壽數換取殺伐威力的手段。若依照正宗仙法來看,景明先生的舉動幾乎能歸入旁門左道了。

  但也有賴於此舉,赤雲都可以在戰亂流離中,仍能培養出一批術法不俗的弟子。

  「這些事,赤雲都應該能比我們更容易做到。」趙黍無奈嘆氣:「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懷明先生問道。

  趙黍有些尷尬地撓撓頭:「我不禁在想,如果當年朝廷沒有突然背信,如今華胥國何至於這般境地?」

  懷明先生冷笑幾聲:「說出這話,可見你天真幼稚。」

  趙黍也不生氣:「我也不是頭一回被人這麼說了,倒是希望閣下能解釋一二。」

  「赤雲都率百萬兵民歸附華胥國,這可不是憑空多添了一大堆戶籍人口。」懷明先生直言不諱:「這麼多人要吃飯、要穿衣、要住所,你以為是這麼容易能解決的?

  我們一來,首先就要大片土地安置,不說華胥國普通百姓是否樂意,那些廣占田土的豪強大戶便不樂意!不然為何當初華胥國主想要將赤雲都百萬兵民拆分各地安置?」

  趙黍立刻明白過來:「華胥國內沒有多餘耕地用來計口授田,僅有的辦法就是將赤雲都兵民充作豪強大戶的佃戶奴僕,如此便能瓦解勢力強大的赤雲都,也可以討好國中豪強,說不定國主宗親也能趁機獲利。」

  「要不是有你這個酷吏主動挑頭生事,那位楊國主可未必敢從豪強大戶口中奪食。」懷明先生話帶譏諷。

  趙黍不解:「我也不過是借勢而為,既然如今能夠做到,當年國主為何不能與赤雲都一同合力,掃蕩國中蟲蠹碩鼠?」

  「還不明白?」懷明先生再說:「那位楊國主敢這麼做嗎?要是真的與我們赤雲都聯手,事情最後還是由他說了算麼?」

  趙黍恍然大悟,赤雲都作為一支外來的強大勢力,上有三老坐鎮,下有二十四將和眾多弟子為中堅,更重要是他們振臂一呼,能夠發動百萬兵民,聲勢浩大,足可橫掃華胥國。

  國主如果真的藉助赤雲都掃蕩豪強大戶,過程中註定會讓赤雲都不斷壯大,甚至反過來主導華胥國也未可知。

  這種事情在國主和公卿百官看來,不啻是鳩占鵲巢,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至於說拆分赤雲都百萬兵民,散往各方充作佃戶奴僕,且不說這種做法何等冷殘陰毒,一旦沒了眾多百姓為根基,赤雲三老與二十四將便如空中樓閣,最好的結果就是另設一家館廨作為安置,但更有可能是不斷遭到打壓,漸漸凋零。

  「一者不能容、一者不能散,從赤雲都歸附華胥國那一刻起,矛盾便已種下。」趙黍嘆道:「三老當年為何要歸附華胥國?按說赤雲都過去更多是在有熊國一帶活動。」

  「你不知道?」懷明先生問。

  「我如何能知道?」趙黍心念一閃,對方為何覺得自己就應該知道呢?

  「有熊國派兵征討在先,當時首陽弭兵之約已定,我們……不得已選擇歸附華胥國。」懷明先生說:「而且赤雲都中也有人了解華胥國,覺得此路可行。」

  「誰?」

  「楊柳君。」

  趙黍聞言不由得生出幾分猜疑:「楊柳君……到底是什麼來歷?我曾聽韋將軍言及,此人用兵如神,但好像與梁國師有什麼刻骨仇恨。」

  「謎底就在謎面上。」懷明先生揚起下巴示意遠方:「你之前不正是從那邊過來麼?」

  「那邊?」趙黍扭頭望向來處,猛然省悟:「楊、楊……楊柳君是清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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