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爺爺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了。
往年的除夕，家裡只有爸爸，媽媽和爺爺，雖不說有多冷清，但總歸沒那麼熱鬧。
雖然爺爺嘴上不說，沈聽言也知道，他一直很掛念在外地的小女兒。不然，在見到沈傾河時，那個整天樂呵呵的小老頭就不會暗自抹淚了。他的女兒他了解，沈雅是不會讓沈傾河一個人回來的。
當年姑姑執意要嫁給沈傾河的爸爸，爺爺說什麼也不同意。在一個晚上，姑姑趁爺爺加班偷偷拿走了戶口本，和沈傾河的爸爸領了證。
爺爺得知這個消息，氣不打一處來，當天就被送進了醫院。病床上，爺爺當著姑姑的面，說要和她斷絕父女關係，從此各不相干。姑姑紅著眼眶奪門而出，爺爺撇過頭，眼裡蒙上一層霧氣。
此後，爺爺真的就和姑姑斷了聯繫。直到有一天，爺爺接到一通電話，話筒那邊，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說道：「外公，外公。」
一個女生在旁邊說道：「給外公說，你叫什麼名字呀。」
男孩軟軟糯糯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外公，我叫傾呵。」想必那時候沈傾河還小，口齒還不利落，傾河被他說成傾呵。
自己的骨肉，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爺爺還是心軟了，對著電話那頭說道：「空了就回家看看。」然後掛斷電話。
本來以為日子在一天天變好，可世事無常，老天就愛跟人開玩笑。
沈傾河剛上初中，他爸爸就因為有了外遇和姑姑離了婚。
姑姑帶著沈傾河回來的那天晚上，爺爺毫不意外地，又生氣了。
「當初我就說他靠不住，你非他不嫁，啊？」爺爺拍著桌子說道，茶蓋因為震動掉在地上，砸出清脆的聲響。
「現在好了，婚離了，你一個人帶著孩子怎麼辦？」爺爺繼續說道。
何清料想老爺子會動氣，提前讓沈聽言領著沈傾河去外面小公園玩。
那時候的沈傾河還是個小土豆，還不及沈聽言肩膀高。他蹲在小公園的鞦韆旁邊，抽泣：「我沒有家了，我沒有家了。」
沈聽言那時也還小，她不懂沒有家是什麼感覺，只能學著電視裡的樣子，蹲下來抱住他，輕輕拍著他的背：「姐姐在，不怕。」
後來，姑姑將沈傾河帶去了外市，在那定居。駱傾河從此更名為沈傾河。
這幾年爺爺的身體大不如前，姑姑知道後，也和爺爺保持著斷斷續續的聯繫。他們的話題一是關於身體，二是關於沈傾河。漸漸的，關係也就緩和了不少，今年是姑姑主動提出的回家過年。
爺爺到家時，沈雅和何清正坐在沙發上聊天。她倆年紀差不了幾歲，何清和沈其談戀愛時，沈雅沒少當電燈泡。幾年沒見，她們有好多的話要聊。
沈其也不說話，就靜靜地待在一邊，看著妻子和妹妹閒聊，時不時往她們的茶杯里添水。
見到老爺子的第一眼，沈雅先是一怔，隨後淚水霧濕了眼睛。記憶里父親挺拔的身影和現在佝僂的身影重疊，於無聲中，父親已然老去。
「爸！」沈雅突然雙膝跪地，抓住老爺子的手，然後泣不成聲。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還像小時候一樣摸著她的腦袋說道，沈其趕緊上前將妹妹扶起來。
餐桌上，一家人其樂融融，舉杯共同迎接新的一年。
飯後，幾個大人在客廳看著春節聯歡晚會。沈傾河覺得無聊想出去走走，何清見狀，讓沈聽言跟著他一起去。
等沈聽言穿好外套，沈傾河已經出門了。
她跟在沈傾河的後面，來到了小時候她帶他去過的那個小公園。這幾年，芙城發展得很快，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難怪他還記得。
他停在沈聽言前面，等她趕上來。
「你知道嗎？」沈傾河輕聲說道：「有一段時間，我特別討厭你。」
沈聽言站定，抬頭問他：「哪段時間？」
「就我爸媽離婚後。」他也停下來，低著頭繼續說道。
「不算討厭，應該是嫉妒吧。他們離婚後，學校里就有人嘲笑我，說我爸媽離婚，都是因為我，因為他們都不愛我，我是他們的累贅。」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知道外公從小就最喜歡你，大伯和伯母也把你當成他們的掌上明珠。那時候我就在想，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幸福的不是我。」沈傾河說這番話的時候很平靜，眼裡看不出一絲波瀾，好像這是別人的故事。
「所以，那時候我挺不喜歡你的。」他抬頭看了沈聽言一眼，說道。
但是今天回到芙城，沈傾河心裡某個荒蕪的地方好像又慢慢地發了芽，開了花。
伯伯和伯母不必說，待他如自己的孩子一般，那時候媽媽和外公置氣，他們明里暗裡給了母子倆不少幫助；今天外公偷偷抹掉的眼淚也被他看在眼裡；而她，自始至終，都是那個嘴硬心軟的好姐姐。
想起來，血脈親情真的好奇妙。你們會爭吵，會分開過各自的人生，但也會永遠牽掛，怕你過得不好。
沈聽言自然很心疼這個弟弟，但聽到他這樣講，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小屁孩。」
芙城那時還沒有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各式各樣的煙花在小公園裡輪番綻放。
沈聽言最喜歡煙花。她喜歡它的絢爛多彩，即使是稍縱即逝的絢爛，也值得永遠珍藏。
沈傾河去旁邊的小商店買了一大把叫不上名字的煙花。見沈聽言不敢放，他便點燃了再遞到她的手裡。
沈聽言想把煙花拍下來，拿出手機時，看到了一個陌生號碼。
她走遠幾步，接聽了電話：「餵？」
「沈聽言，是我。」顧頡之清澈冷冽的聲音順著電話線傳到沈聽言耳邊，她的耳朵瞬間通紅。
「嗯。」她捂住話筒輕聲說道。
「嗯？就沒了？」本來心情就鬱悶，聽到沈聽言不痛不癢的回答，顧頡之的聲音又低了幾度。
「顧頡之，新年快樂。」沈聽言沒有察覺到顧頡之語氣的變化。
電話那頭，顧頡之站在冷風中，嘴角上揚。
沈傾河轉身沒看到沈聽言，他朝周圍看了一圈，發現她正在他斜後方打電話。雖然有圍巾擋著，沈傾河也能看到她紅透了的臉頰和耳朵。
「吶，你最喜歡的。」他走過來，把點燃的仙女棒遞給她。
「哦，好。」沈聽言連忙把另一隻手從衣兜里拿出來，接過沈傾河手裡的仙女棒。
「小心點，別崩著手。」見沈聽言注意力不在煙花上，沈傾河又補了一句。
沈聽言揮舞著手裡的仙女棒，想著自己還在跟顧頡之通話，忙把手機拿起來，但顧頡之已經掛斷了電話，只有陣陣忙音。
沈聽言不以為然，點開了幾個人的小群。
沈聽言：祝大家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柳洋洋：新年快樂啊言言。
杜肆：就沈聽言是你朋友。
陰陽怪氣。
柳洋洋：祝大家新年快樂，行了吧。
……
得了，這兩人又開始了。
沈聽言退出聊天界面，看到了兩條未讀消息。
「新年快樂。」她回復了楊祁的新年祝福。
至於顧頡之的那條，她不打算回，剛剛在電話里已經給他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