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臻不差錢,在寸土寸金的位置買了跟皇城只有數步之遙的大宅子。
薛凜省了早起通勤的時間,去上值時還有馬車接送,這會兒天都大亮了,他才慢吞吞地收拾好一身行頭,出現在言臻面前。
「阿姊。」
言臻抬頭,眼前的薛凜身著綠色圓領大袖官袍,腰系犀角帶,腳穿烏皮靴,這身打扮襯得他身材頎長,氣質清貴。
對於自己花錢供起來的小芝麻官,言臻十分滿意,對他招招手。
薛凜走近,言臻將桌上的瓷罐遞給他:「交給你的上峰,告訴他,曹家會提煉高純度的鹽,請他代為上報陛下。」
薛凜打開瓷罐一看,裡面是白色的晶狀物,乾淨無雜質得像雪一樣。
他用手指沾了一點放在舌尖嘗了嘗,沒有任何酸味和苦澀味。
薛凜眼睛微微一亮。
他很清楚這罐子鹽代表什麼。
大冀的製鹽技術不發達,提煉出來的鹽摻有雜質,味道酸苦,用鹽調味的菜也不免帶上酸味和苦味。
即便如此,鹽作為日常不可或缺的東西,在這個時代賣得很貴,而且嚴格受朝廷管控。
這罐子乾淨無雜質的鹽上報朝廷,勢必會引起重視。
薛凜問:「阿姊,你想用它換什麼?」
言臻道:「成為皇商的資格。」
薛凜帶鹽離開後,言臻換了身衣服,出發去金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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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午時還有一刻鐘,言臻走進珍饈閣,立刻有店小二上前引路,將她帶到二樓雅間。
推開雅間的門,謝昭已經坐在臨窗的桌旁,見了她,他微微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坐。」
言臻讓跟來的管家和丫鬟在門外候著,隻身進了雅間,泰然自若地在謝昭對面坐下:「不知謝大人尋民女前來,有何貴幹?」
謝昭拿起酒壺,給她跟前的酒杯倒酒。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謝某有一事請教。」
「謝大人請講。」
「我是該喚你曹掌柜,還是該叫你——羅筠?」
言臻臉色不變:「謝大人,民女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謝昭放下酒壺,從袖袋中取出信封,推到言臻面前。
言臻沒動:「這是何物?」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言臻蹙眉:「民女不識字。」
謝昭頓了頓,開門見山道:「這是『曹賀』身份造假的證據,三年前,你在寧州城花銀錢買通老農為你做擔保,辦了路引到鄞州——羅筠,你可知道虛構身份辦路引是重罪?」
言臻臉色一變。
她的反應取悅了謝昭,他手指在信封上輕輕點了點:「說吧。」
言臻沉默了一會兒:「說什麼?」
「說說這三年發生了什麼,你為何會成為鄞州首富,以及,你到京城想幹什麼。」
言臻皺眉,做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半晌才妥協般嘆了口氣,開口道:「與你無關,你在京中成了家,我也在鄞州另嫁他人,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我就當彼此是陌路人,十三年前的往事,我會將它忘掉。」
謝昭眼神微冷:「當真?」
言臻正要點頭,謝昭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
「哐」的一聲,震得杯中的酒液濺出,言臻也適時做出一副被嚇了一跳的樣子。
「你若是真想同我橋歸橋路歸路,就不會讓薛凜考功名,不會千里迢迢從鄞州來到京城,那日更不會出現在萬林苑!羅筠,你該不會以為,你那點小伎倆能在我面前瞞天過海吧?」
言臻瞳孔微縮,擱在桌面上的手攥成拳,目光緊盯著他,嘴唇微微顫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謝昭把她的樣子看在眼裡,他眯起眼睛。
對了,這才是他認識的羅筠。
笨嘴拙舌,一遇到突發情況就反應不過來,只會用這副蠢樣盯著對方。
熟悉的感覺讓謝昭找回了些許掌控感,他收了身上凌厲的氣勢,靠在椅背上冷眼看著言臻:「還是不肯老實交代嗎?」
言臻還是不說話。
「那我來猜猜。」謝昭道,「你是因為不甘心吧?所以大費周章,供出薛凜這個狀元郎,又費盡心思來到京城,出現在我面前卻又不肯承認身份,羅筠,我以前竟不知道你有這麼深的心思……」
「所以呢?」言臻突然打斷他的話。
謝昭蹙眉:「什麼?」
「我不該不甘心嗎?」言臻直勾勾盯著他,聲音雖然發顫,卻清晰有力,「我十五歲嫁你為妻,操持家務侍奉婆母,舍下半條命為你生下一雙兒女,你讀書時吃的每一口飯,穿在身上的每一針一線,都是我土裡刨食辛辛苦苦掙來的!到頭來,你中了狀元成為人上人,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派人殺我!謝昭,你告訴我,我不該不甘心嗎?」
謝昭一怔,眼底閃過一絲不自在。
「若非我偷聽到護衛和車夫說話,知道你打算在半路殺了我,如今的我已經是一具拋屍荒郊野外的白骨了!」
言臻眼鋒如刀,帶著強烈的不忿,「而你呢,在京城娶了三品大員的女兒,住著寬敞的大宅子,讓我的孩子喊別的女人阿娘,還告訴天下人你未曾娶妻,我的孩子是你已故兄長的孩子……謝昭,人在做,天在看,你狠絕至此,當真不怕報應嗎?」
謝昭眼色一沉:「羅筠,你露出真面目了。」
言臻冷笑:「我確實不甘心,憑什麼你壞事做盡還能身居高位,博了一身的好名聲,我付出那麼多,卻只能東躲西藏,換個身份才能苟活!」
謝昭知道重頭戲來了,他冷聲質問:「你想做什麼?」
言臻不答反問:「你覺得我該做什麼?」
謝昭嗤笑:「羅筠,別以為薛凜考上狀元你就能高枕無憂,我調查過了,你們在京中沒有根基,人脈也薄弱得可憐,一步行差踏錯,不僅沒人能保得住你,還會連累薛凜!而我岳家是三品高官,你猜猜,是讓一個剛入翰林的侍書犯錯被貶容易,還是讓所謂的鄞州首富悄無聲息消失在京城更簡單?」
言臻怔住了,目光死死盯著他。
謝昭老神在在道:「鄞州首富又如何,你一介賤商,如何敢跟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