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半妖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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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白大人生前與那曲昌……」鍾留蹲在小溪邊,伸手摸了摸鬍子壓低聲音問沈長釋,沈長釋洗乾淨了手,舀一手心的水灑在了他的臉上,瞪了鍾留一眼道:「胡說什麼呢?虧你還活了這麼多年,號稱天下事無不知曉,白大人與曲昌的關係,你怎麼就不調查清楚?」

  「沈哥你又知曉?」鍾留挑眉。

  沈長釋道:「在你來之前,我早借著曲昌之死問得清清楚楚了,原來當初白大人在朝為官的時候,門下有弟子一人,便是曲昌。當年曲昌是寒門子弟出生,與達官貴人之子不同,他是經過重重考核最終才中了舉人,所有舉人對身為女官的白大人不屑一顧,唯有他願意拜入白大人門下,白大人年長他三歲,還被叫了幾年恩師,他們之間,如何有你想的那骯髒齷齪的關係?!」

  鍾留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沈哥,你激動個什麼?」

  「我寫我那書你當是為什麼?白大人就算有關係,那也必須是得與無常大人有些關係。」沈長釋砸了砸嘴。

  鍾留湊過去問:「什麼關係?」

  沈長釋道:「反正不是骯髒齷齪的關係。」

  順著溪流上游,繁星之下,姜青訴坐在了溪邊雙腳放入水中涼爽,瞧見下游的沈長釋還在洗手,甚至將水潑在了鍾留身上,嘿嘿一笑,指著那兩人對單邪道:「你看,他倆玩兒我的洗腳水。」

  單邪站在姜青訴的身邊,視線落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淺溪中,姜青訴那一雙光潔的腳上,他沒跟著一起笑話沈長釋與鍾留,只挪開了視線道:「穿鞋。」

  姜青訴愣了愣,抬起頭朝對方看過去,片刻後問:「你是在生氣嗎?」

  氣什麼?難道是氣她對阿武和曲小荷不作為?曲小荷的命本該死的,但阿武不知用什麼方法幫她續了一天的命,她現在並非該死之人,只算是將死之人。他們拿對方無可奈何,只能守著,尚不能有其他作為,她為了與之更好的相處,脫口而出認識曲昌,也沒什麼不妥。

  只是不知為何,單邪打從聽到這話之後,整個人臉色陰沉的很,從入這林子裡來一直到現在,也就說了這兩個字而已。

  沒得到回答,姜青訴將腳收回來,用在城池裡買的幾條漂亮手帕擦腳,擦完了之後就丟到一邊,穿好了鞋與單邪並肩站著。她朝對方靠近了些,肩膀撞上了單邪的胳膊,微微挑眉開口:「單大人?你不會是在生我的氣吧?」

  單邪微微眯起雙眼朝她看過去,姜青訴立刻露出一臉笑容:「你定然不會與我生氣,我這個人最懂分寸,招惹不了你。」

  這話說完,有些心虛,於是將笑容扯得更大一些,姜青訴眨巴眨巴眼睛,裝作一副純良模樣。

  單邪的聲音很低,也很輕,問她:「你與曲昌,什麼關係?」

  姜青訴愣了一下,小溪流里的月光又照在了兩人臉上,水流的光紋淺淺地在彼此臉龐流動,姜青訴看的見單邪漆黑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這還是頭一次。

  「單大人你這是在……吃醋?」姜青訴不確定,讓這人表明喜歡都難,更別說讓他表明吃醋了,即便是幾個月前他們已經將感情攤開來說,卻也從沒有過真情實意地告白過,她這一問,實在有些冒險。

  若對方否認,她姜青訴的臉,就算是丟盡了。

  「你沒回答我的話。」單邪道。

  這回姜青訴算是確定了,她臉頰微紅,忽而覺得自己仿佛有了心跳,而且心跳聲很快,也很響,於是她往後退了一步,臉上帶著些許慌亂感,心想這人居然沒有否認。

  「我與曲昌,只有同僚之誼,我看中了他的才華,封他做官,他感激我的慧眼識才,尊我為師,僅此而已。」姜青訴說完,眼神不自覺地又朝單邪身上瞥了一眼,抿嘴笑了笑:「那單大……單邪你,與我又是什麼關係?」

  單邪面色一頓,長袖在風中飄搖,他拿起扇子扇風,小動作盡收入姜青訴的眼裡。

  單邪道:「同僚之誼。」

  「原來我與曲昌的關係,和與單大人的關係一樣。」姜青訴抬著下巴,故意這麼說,見那人又微微皺著眉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抬手掩面:「彆扭。」

  一條小魚從溪水中蹦出來,跳躍了一下又入了水中朝下游過去,濺起的水花帶著晶瑩的光在單邪的眼中跳躍,兩人久久無話,姜青訴朝對方看過去,面頰又紅了紅,她稍微靠近了點兒,抿嘴問:「單大人打算如何處置這兩個人?」

  單邪的扇子微微晃動,輕風將兩人的髮絲都吹起,一黑一白在月光下格外顯眼。

  「白大人打算徇私枉法嗎?」單邪問。

  姜青訴垂眸,道:「我生前經常幹這種事兒,有時知道對方算不上大惡,卻給了最重的懲罰,有時知道對方分明罪惡滔天,又因為尚且有利用的價值,而任由他造次。」

  「所以,阿武與曲小荷,白大人想做怎樣的取捨?」單邪微微側身,朝她看過去,站在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靠著樹下正在休息的兩個人。

  半妖將小女孩兒護得周全,一直都抱在懷裡腳不沾地,小女孩兒大半個身體躲在了黑袍中,眼睛帶著些許困意看向即將熄滅的火堆。

  「她不過是個孩子……」姜青訴微微皺眉。

  「亦是你門下弟子的唯一子嗣。」單邪點破了她心中所想。

  姜青訴朝對方看過去,神色凝重了些:「我知道這樣不好,曲昌與我,也不過只有那幾年的情誼而已,若要比起來,我與單大人相處的時間更久。可曲昌之死與我當年叛國案有關,若非有我,也無他的家破人亡……」

  「若非有你,也無他二十多年來的榮華富貴。」單邪打斷了姜青訴的話,眼眸沉了沉,面色稍微冷冽了些,一改方才相處的柔和,口氣帶著些許強硬道:「白大人要明白自己是在為誰辦事,不是活著的人,而是那些已死的人,是魂魄。我們維護的是人間與地府的秩序,並非小國小家小情。」

  姜青訴垂在身側的手頓了頓。

  單邪又道:「若你還是大昭女相,你想留誰,想殺誰隨意,可你是我十方殿的無常,守陰陽生死,就不能徇私。以往的案子,你想怎麼玩兒都行,結果不外乎那一個,但凡事都有底線,你留著人的那顆心,辦了人情之事,日後再遇上案子,又如何將自己從人間摘除,惋惜、愧疚、同情、憐憫……都將左右公證。」

  一顆石子兒落入姜青訴腳邊的水中,一道水花濺到了她的裙擺,她低頭看了一眼,靠近了岸邊的水有些許泥沙,這一濺將泥沙帶到了她的裙子上,純白的裙子多了幾點泥點,染了顏色。

  姜青訴心中大震,以往淋雨不染濕,過泥也不沾點滴,現在居然被清澈的溪水弄髒了裙擺。

  單邪也看見了,扇子對著姜青訴的裙擺輕輕一扇,裙擺蹁躚,污泥散去,又歸於純白,一切就像是昭示著她的真心,偏私於人間,偏私於曲家。

  單邪朝下游拿著石子兒打鬧的沈長釋和鍾留看過去,兩人還在嬉笑,忽而察覺到了一股寒意,於是抬頭朝上游的姜青訴與單邪看過去。對上了單邪的視線,沈長釋立刻將手中的石子兒扔下,手上的水與泥沙在鍾留的衣服上擦了擦,對著單邪鞠躬致歉。

  鍾留看著本來就不乾淨的衣裳多了兩個巴掌印,憤憤不平地瞪了沈長釋一眼,也對單邪那邊鞠躬致歉。

  單邪收起了扇子,見姜青訴楞在原地,似乎心中有許多情緒未能撥平,他握著扇子的手緊了緊,清冷的聲音道:「白大人從未死過。」

  一句話讓姜青訴怔了怔,再抬頭朝對方看過去,黑衣的男人早就背過身朝一旁走去,不打算再與她說話了。

  姜青訴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擺,又轉身看向樹下的兩人,曲小荷已經睡著了,阿武將她藏在了黑袍里免得吹了風。

  若曲小荷是正常長相,眉心沒那一朵桃花,他尚且可以帶著對方去客棧說是父女,住一間有屋頂牆壁的房屋。但滿大街的公示牆上都貼著曲小荷的畫像,他們唯有露宿野外,趁著人多,再去城中看熱鬧。

  姜青訴微微皺眉,她明白單邪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她必定要在生人與自己此刻身份上做個取捨,一日為無常,便不得徇私。

  曲小荷只剩下幾個時辰的命,明日酉時,便是她魂歸西去的時刻,那個時候,該抓的魂魄鍾留抓,該罰的半妖,單邪罰,生死簿上記一筆,這便結了。

  一行人在林子裡待了一夜,次日天微微亮,太陽還沒升起來,姜青訴正靠著樹幹休息,瞧見單邪往另一頭走,心中有疑惑,便跟了過去。

  這人站了一夜,眼睛都很少眨,更別說坐在某處休息了,好在他身為陰司,若為人,早就給折騰得一身毛病。

  曲小荷與阿武都還在睡,一旁的鐘留在微微打呼,沈長釋嫌棄他,一本書蓋在臉上,卻是以曲小荷縮在阿武懷裡的姿勢縮在了鍾留的懷裡,看上去有些好笑。

  單邪一路往山上走,姜青訴默默跟在後頭。

  她知道對方已經察覺了自己,只是一個沒回頭,一個也沒開口,安靜地走了一路,直至單邪站在了山頂上。

  這山並不高,從山腳開始走不停歇,也只需要小半個時辰而已,更別說他們昨夜已經在山腰了,再上來,只是短短一刻鐘。

  這一刻鐘太陽便要升起了,山丘靠著城池,昨夜城池的熱鬧今日歸於安寧,好些人家都沒起來,只有寥寥幾間房子上飄著晨起做飯的炊煙。

  遠方一片田野,這個時節菜花開了遍地,太陽升起小半,藏在了雲里,只能看見幾條暖色,天空越發得白,姜青訴走到了單邪身邊,側臉朝對方看了一眼。

  她這才看見單邪迎著陽光,雙手上捧著兩樣東西,一個是半張豬臉的面具,一個是畫了火圖騰的狐狸面具。

  愣了愣,姜青訴深吸一口氣,胸腔的跳動有些加快,一股緊迫急促感不斷傳來,就連呼吸都亂了。

  「抱歉。」一句歉意,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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