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半妖結:四

  姜青訴瞧見了字立刻將陰陽冊拿在了自己手中,曲小荷的名字閃過,她微微皺眉,光是這個姓氏便能讓她猜到,曲小荷是誰了。

  單邪瞧見了字跡出現並不驚訝,開口道:「人沒走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追到了之後呢?」姜青訴立刻拉住了單邪的袖子問,單邪朝她看過去,姜青訴露出了少見的為難,他道:「就看那半妖使的是什麼法了。」

  尋常人的生死,自由生死簿來定奪,即便是妖靈之死,最後也要魂歸地府,除非他們修煉得道,超越了生死,能在青雲直上一直活著。

  一旦有人的命違反了生死簿上應有的發展,那便是他們十方殿出面解決的時刻了,不論是誰,不論年齡大小,身份高低,只論不違背陰陽界定,不亂改命理。

  姜青訴知道十方殿的規矩,即便她不想,也不得不這麼做。

  於是她慢慢鬆開了單邪的袖子,臉上露出的為難逐漸收斂,全都藏於眼底,她道:「走吧,鍾留尋路。」

  鍾留見姜青訴顯然有些不願意,心想無常大人都為她破例過不知多少回了,還一起去雲鶴山采香菇,這幾歲小姑娘的命,是否能放寬一些?

  於是他朝單邪瞧過去,打算聽從單邪的吩咐,卻沒想到剛對上單邪的視線,那人就道:「還愣著做什麼?」

  鍾留立刻哦了一聲,從懷裡抽出了一張符紙,扔在空中吹了口氣,符紙燃燒,猛地往一個方向飛了過去。沈長釋跟上,單邪垂在身側的手手指頓了頓,微微抬起打算拉住姜青訴的手,卻沒想到後者快一步離開,跟上了鍾留。

  他走在最後,瞧著前面一襲白衣的女人,眼眸垂了垂。

  她的心裡藏著心事,那些心事這二十年來不曾外露,卻也並未消失,梅靈曾困住過她的魂魄,片片梅花瓣中都記錄著她的記憶,單邪知道,在她的記憶里有一抹明黃色的身影,而今年過半百,坐在京都皇城殿中,興許與之有關的事,姜青訴都放不下。

  城郊有座山,山並不高,山中有河流小溪,還有一些野雞野兔之類。那山上有個破舊的土地廟,土地廟不大,只有半人高。不過因為城中新建了土地廟,土地神請入了城中,這小廟才空了下來,裡頭沒有神像,成了一個空蕩蕩三面牆的小屋,成年人自是蹲不進去。

  黑色的袍子罩在了小廟上,男人蹲了下來,伸手輕輕在廟頂的瓦片上敲擊幾下,然後又找來了幾塊石頭,將那石頭在自己的手背上蹭了蹭留下氣味,分布在小廟的周圍,他這才將手伸進黑袍中。過了會兒轉身要走,手抽出來,一隻纖細的小手也跟著露了出來,雪白的皮膚,軟軟的小手指抓著男人的一根食指。

  土地廟中傳來小女孩兒的聲音:「阿武,我怕。」

  男人伸手掀開了黑袍的一角,歪著頭朝裡面看,那黑袍的縫隙中露出了半張小臉,女孩兒大約五六歲,臉圓乎乎的,白白淨淨,眉心一朵桃花花紋,頭髮扎得整齊,一雙大眼睛仿佛映著漫天的繁星,在她看見男人的時候,緊張的情緒才逐漸緩和了下來。

  名叫阿武的男人頭髮在腦後扎了個馬尾,額前劉海粗糙地有些炸開,看上去約二十歲左右,濃眉大眼。他將頭又歪了歪,湊近對她笑了笑,圓眼彎著,手指在她的頭髮上順了順,這才將黑袍罩住,然後轉身入了山林。

  一炷香的時間不到,黑袍被人輕柔的掀開了,躲在裡面的小女孩兒歪著頭靠著牆壁睡著,阿武將女孩兒從土地廟中抱了出來,黑袍重新罩在了她的身上,將幾塊布有簡單陣法的石頭踢開,然後往林子裡走。

  他在林子裡找到了水源,捉了一隻山雞,已經清理乾淨,用火石生了火,雞正在烤著。

  「阿武,我想爹娘了。」軟糯的聲音響起,裹著黑袍靠在阿武懷中的小女孩兒伸手抓著對方的食指,眼睛盯著火中的烤雞,一雙大眼睛中懵懂又天真,她回頭朝對方看過去:「我們是不是要回去找爹娘了?」

  阿武的臉色僵了僵,點頭。

  「太好了!我們出來玩兒太久了,再不回去,爹娘就該著急了。」小女孩兒說完這話,打了個哈欠,困意襲來,砸了砸嘴:「能吃了嗎?」

  阿武點頭,然後將烤雞拿過來撕了一條雞腿,吹得稍微涼了些才遞給了小女孩兒,他自己沒吃,等到小女孩兒吃飽了,才將剩下的東西連肉帶骨頭全都吞進了肚子裡。

  風聲瑟瑟,樹葉沙沙作響,靠著樹幹閉目養神的男人沒有睡著,在聽到動靜的時候立刻睜開了眼睛。懷中的女孩兒睡得正香,他輕巧地將人放在了地面,然後面對傳來動靜的地方,側耳仔細聽了聽,一柄七星劍從不遠處破空而來。

  阿武側身躲過,那七星劍又掉頭過來,阿武伸出了手,五指收攏,指甲立刻暴長,對上了七星劍閃著火花,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那人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我家的小狗兒回來了!」

  就這一聲,阿武猛地朝一旁的小女孩兒看過去,心中擔憂,正因為有此分神,所以被七星劍劃破了手心,那劍飛到了身後,被男人握在手中。

  兩鬢髮白的男人先是將目光落在了阿武身上,又看向一旁睡在地上的女孩兒,哈哈笑道:「剛好,我把兩年前的帳和你算清楚,再等這一腳踏入鬼門關的小姑娘歸了西,將你倆的魂魄揉在一起煉丹吃!」

  正準備出擊,另一邊傳來了聲音:「你怕是沒這個機會了。」

  「鍾留!」男人警惕。

  鍾留的草鞋在落地的時候歪了些,他抬腳在小腿上蹭了蹭理正,瞧見兩鬢白髮的男人道:「駱昂,我家主子就在後頭,你若不想被我拉去投胎,還不麻溜兒的快跑?」

  駱昂一聽這話,見鍾留面色自然,一點兒也沒有怕他的意思。與鍾留爭鬥了這麼些年,他當然知道這個人背後倚仗的是誰,必然是地府里的某位大人物,他本就以鬼魂煉丹續了命,若被地府的人碰上,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又朝阿武和小女孩兒看了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飛走。

  鍾留見人走了,這才搖了搖頭,若不是無常大人現在有要事辦,他當真打算追過去將這修道者中的毒瘤給拔去。

  駱昂走了沒多久,沈長釋就喘著氣跟了過來,鍾留找人是飛的,他們又化成了人身跑不遠,出了城才使了法力跟過來,還是差了幾步路。

  姜青訴和單邪一直並肩前行,一路一句話也沒說,等到了山林深處,見到了未滅的火堆與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還有靠著樹旁沒睡醒的小女孩兒,便知道這便是那半妖和曲小荷了。

  鍾留幫了對方,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辦,回頭朝姜青訴與單邪看了一眼:「無常大人,白大人,這兩人當如何處置?」

  沈長釋率先朝曲小荷伸手,阿武瞧見,立刻過去,然後攔在了沈長釋的面前,齜了齜牙,滿臉都是戒備與警惕,即便這幾個人剛才幫了他,也不代表他們是好人。

  沈長釋往後退了幾步,收回了打算探曲小荷情況的手,有些委屈地朝姜青訴看過去:「白大人,人還沒死。」

  「看出來了,不過印堂發黑,已是將死之兆。」姜青訴微微眯起雙眼,目光又落在了阿武的身上:「看來,是這半妖幫她續了一天的命,要不了幾個時辰,曲小荷還是會死。」

  阿武聽見了她的話,立刻將曲小荷抱在了懷中,因為人多,談話聲將曲小荷吵醒,她慢慢睜開了眼睛,伸手揉了揉眼角朝阿武看過去,問:「我們在回去的路上了嗎?」

  阿武頓了頓,點頭,曲小荷又伸出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蹭了蹭懷抱本打算繼續睡,結果餘光看見了姜青訴幾人,立刻嚇了一跳,猛地抬頭問阿武:「壞人來了?!」

  阿武沒點頭也沒搖頭,實則,他也拿不準眼前這幾個人是否是壞人,但是他見過那身穿一黑一白衣服的男女。女子尚且不說,男子他與之對視過好幾次,對方身上籠罩的威嚴明顯不是普通人,且對方早就看穿了他懷抱曲小荷,卻沒有拆穿,所以晚間再次見面的時候,他對對方頷首道謝,這時又是這人追過來,只是不知有何目的。

  姜青訴的目光落在了曲小荷的身上,小姑娘眉心一朵桃花引人注目,長相倒是難得的漂亮,若能長大成人,必然是個美人胚子。只可惜,她這面相看上去就不像是能活過六歲的樣子,單邪方才說她一炷香內必然死,現下早就過了那個時刻,沒死,是因為改動了生死,即便如此,也沒能改變她的命理。

  「你叫曲小荷是嗎?」姜青訴問道。

  曲小荷愣了愣,她害怕所有陌生人,於是不敢說話,只抱著阿武不撒手。

  阿武警惕地看向姜青訴,姜青訴眉眼彎彎,抿嘴笑了笑:「我與你爺爺曾是好友,別擔心。」

  曲小荷聽見這話,古怪地朝姜青訴看過去,她小聲道:「我爺爺已到知命之年,如何會有你這麼年輕的朋友?」

  姜青訴見對方願意與自己說話,心思百轉,莫名一股熟悉感襲來,便道:「交朋友有年齡限定的嗎?你與抱你的這位大哥哥也是朋友,他與你也相差很大啊。」

  「阿武不一樣。」曲小荷說著,抓住了阿武的手:「阿武是我的家人。」

  「我早在你出生之前就與你爺爺是朋友了,我知道你爺爺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疤,說的沒錯吧?」姜青訴循序漸進。

  「真的!」曲小荷眼睛一亮,朝阿武看過去:「她真的認識爺爺!爺爺的疤不經常露出來,只有爹爹和娘親還有我知道呢!她知道,她肯定是和爺爺很親很親的人!」

  單邪聽了這話,眉心微皺,目光落在了姜青訴的背影上,姜青訴抿了抿嘴,雙手背在身後,聽見這話也很古怪。

  很親很親倒是算不上,只不過那道疤是當年曲昌來牢獄裡看望她時以血明志,保證會將她在朝堂上的所願所望都繼續下去,自己割出來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