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半妖結:六

101看書

  單邪將兩張面具疊在了一起,慢慢藏於袖子中,側身看向姜青訴:「你有何好致歉的?」

  「單大人昨夜的一番話使我醍醐灌頂,曲小荷之事我的確不該徇私,即便存有私心,也不能改變人之命理,既然如此,唯有等這個白日過去,晚間她身死魂出之時,再將人帶回地府。閱讀��姜青訴道。

  單邪深深地看了姜青訴一眼,兩人視線對上,許久都沒有收回去,兩雙漆黑的眼睛中,倒映著彼此的臉。直至姜青訴被單邪看得臉紅了,才沒忍住挪開了視線,目光放在已然升起的太陽上,她道:「你看,太陽出來了。」

  「雲鶴山的蘑菇味道不錯。」單邪脫口而出。

  姜青訴立刻眼眸一亮:「單大人居然能嘗出味道來了?我以為在你的嘴裡,鹹淡、酸辣都無什麼差別呢。」

  單邪沒有回答,只是嘴角輕微地勾起,雙眼變得柔和了起來。

  實則他嘗不出蘑菇的味道,那一鍋蘑菇湯品起來與白水並無差別,蘑菇嚼在口裡,與魚肉也無差,都是淡無味,隨便吃吃罷了,他一生唯一嘗出味道的,唯有一串糖葫蘆。

  雲鶴山的美景他看不出,廣為人傳的日出仙境他也看不出,但唯有日出之時手上端著一碗熱湯的人,映著金色的陽光,一席白衣坐在了山石上,臉上掛著淺笑眉眼彎彎的模樣,在他腦海中翻現,不斷閃爍,仿佛她那時與沈長釋說的話,此刻也在耳畔響起了。

  單邪的雙眼直視著太陽,順著東方慢慢抬眸,看向了遠方的天空,那裡一片雪白,只有靠近他們頭頂這方才是藍色的。

  他的雙眸中,太陽的顏色鮮艷,天空的顏色也明亮,仿佛都將他漆黑的瞳孔給沖淡,一切映入眼底。

  這裡的日出,與雲鶴山的日出一樣。

  姜青訴看著單邪,看到他嘴角久久不散的微笑,這一瞬她的腦海中突然顯出四個字:謫仙之姿。

  奇怪,她不止一次覺得單邪這身形長相乃至氣質都不像是長期在地府工作,沾染陰暗晦色之人,反倒像那九霄之外的仙人,有睥睨天下的神姿。

  「無常大人!白大人!」身後響起了聲音。

  姜青訴與單邪回頭看過去,看見了匆匆跑過來的沈長釋,沈長釋喘了一口氣道:「那兩人要走。」

  姜青訴微微皺眉:「走?他們打算去哪兒?」

  「京都!」沈長釋說這話的時候,姜青訴明顯怔了怔。

  她暫時不想去京都,那人不死,那處就永遠是她無法靠近的地方,姜青訴原本打算若無必要,她就想著等趙尹死了百八十年的,再去京都玩兒玩兒的。

  姜青訴朝單邪看了一眼,那人也正在看她,她抿了抿嘴,剛說自己不要徇私,即便要耍賴,至少也得等個一兩年,等這人忘了自己在這地方說的話了,才好耍的。

  於是姜青訴道:「走吧,帶我過去。」

  沈長釋點頭,轉身走在了前頭,心裡還有些奇怪,白大人與無常大人一大清早到這兒來做什麼的?莫非……他們是來談情說愛?

  昨天在溪旁就覺得兩人神情不對!看來他寫的那本書,後續的故事都不用編,現成的就有了啊。

  姜青訴到了溪水旁,看見鍾留攔著阿武,兩人沒有動手,只是誰也不讓誰,曲小荷覺得鍾留覺得嚇人,扁著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鍾留見兩位大人回來了,立刻鬆了口氣,他還真怕和阿武打起來,倒不是打不過對方,而是一旦真的打起來,損了昨日白大人好不容易誆那小姑娘得來的信任,那就得不償失了。

  鍾留退下,姜青訴幾步走過去,她先是朝阿武看了一眼,然後對著阿武抱在懷裡的曲小荷問:「小荷打算去哪兒啊?」

  「姨姨,阿武要帶我回家了。」曲小荷對姜青訴倒是很友善,昨日聽聞她與自己爺爺是忘年之交的情誼,便對姜青訴卸下防備,一口一個姨姨喊得甜膩。

  「回家?」姜青訴挑眉,朝阿武看過去,那男人對她還是有些戒備的,即便曲小荷喜歡她,阿武也從未讓曲小荷靠近過她。

  曲小荷點頭:「對啊!回家了!回京都!前天爹爹讓阿武帶我出來玩兒,說好了三天就回去的,今天已經第三天了,如果不回家,爹爹就該擔心了。」她說完,還朝阿武笑了笑。

  阿武對上了她的笑容,艱難地扯著嘴角,露出了兩顆獠牙,面目雖然猙獰了點兒,不過顯然是在對曲小荷微笑。

  姜青訴覺得奇怪,曲小荷的父親上個月就已經跟著曲昌在京都的午門斬首了,照理來說不可能前天還與曲小荷說過話,並且朝廷說曲小荷是從曲家逃跑出來的,為曲家現如今唯一的子嗣了,又怎麼可能有出來玩兒一說。

  這犬妖從昨日相見到現在都沒開口說過話,顯然是不會說了,那是誰誆騙曲小荷的?

  姜青訴倒不會傻到將一切都揭穿,曲小荷正是天真年齡,讓她知道一大家子全都死了,對她的打擊必然很大,騙也就騙這一時半會兒了,等到了晚間她魂魄離體,到時候再哄她去地府也可。

  姜青訴微微一笑:「好啊,姨姨陪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好呀好呀!爺爺見到姨姨,一定會很開心!」曲小荷伸手抓著阿武的衣服:「我們帶姨姨一起回家!」

  阿武微微皺眉,顯然有些不樂意,不過姜青訴這邊有四個人,且隨便一個都讓他夠嗆,普通人來了他尚且還能以妖術對抗,但這幾位顯然不是普通人,也只有順從。

  阿武沒有反對,抱著曲小荷走在了前頭,姜青訴既然決定要帶曲小荷回陰間,就不能讓這個丫頭離開自己的視線,反正只一個白日,他們就算是騎馬也未必能趕到京都,更別說是走路了。

  幾人順著小溪離開了山丘,一路往北方行駛。

  姜青訴與單邪並排走,沈長釋和鍾留在前頭打鬧,阿武和曲小荷走在了中間。

  姜青訴的視線沒從曲小荷的身上挪開過,小女孩兒趴在了阿武的背上,身上罩著黑袍子,手上拿著一截狗尾巴草正在往阿武的耳朵里戳,惹得阿武搖頭縮著肩膀她就笑。

  咯咯如銅鈴般的笑聲從前方傳來,姜青訴順手也在路邊上扯了幾根草,拿在手上隨意把玩,對著單邪道:「你覺不覺得這個阿武有些古怪?」

  單邪的視線朝姜青訴靈活玩兒草的手指看過去,問:「什麼地方怪了?」

  「早上他決定往北走還情有可原,京都在正北方,不過從一個多時辰前他的方向就變了,漸漸改成了往西,現下正是西北方,從這條路得繞好大一個彎子才能去到京都,瞧他這模樣,顯然是不打算去京都了。」姜青訴道。

  單邪問:「他去不去京都重要嗎?」

  姜青訴立刻就打算說重要,畢竟若不去京都,她也就不用跟著擔心,也不必怕在京都碰上什麼熟人,若是以前同朝為官的大人瞧見了她,搞不好以為自己瞧見了鬼。

  不過這話她沒說出來,她又不是傻,昨日不過是一個曲昌就讓單邪心情不悅了,若來個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同僚們,那她現在的同僚,身邊這位黑無常單大人,恐怕臉就要黑慘了。

  姜青訴抿嘴笑了笑,將手上的東西遞到單邪跟前:「喏!送給你!」

  單邪朝她手心看了一眼,居然是一隻青草編成的蝴蝶,蝴蝶兩扇翅膀左右張開,身體纖細,姜青訴沒弄草在蝴蝶的背心串成線,翅膀邊緣也是拿手撕的,稍微有些不規整,但整體看上去已然算是栩栩如生。

  單邪將蝴蝶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姜青訴見他對這個感興趣,於是問:「怎麼?要不要我教你?」

  單邪垂下手,蝴蝶藏在手中,手又藏在了袖子裡,他道:「不必。」

  「那等這隻枯萎了,我便再送你一隻哈。」姜青訴笑眯眯地說。

  單邪問她:「幾日會枯?」

  「這草至多保持三五日,三五日之後,綠色褪去,成了枯黃,邊角毛躁,再等久一些,形狀也會發生改變。」姜青訴雙手環胸,深吸一口氣,道:「這還是我特地找路邊賣草編蟲的奶奶學的手藝。」

  單邪的眉心微皺,眼神中閃過些許不悅,問:「特地為誰學的?」

  「我妹妹。」姜青訴道:「她從小身體就不好,喜歡花兒,她住的院子裡到處都是花兒,到了夏天各種蟲子都有,蛐蛐兒、螳螂、蝴蝶、她都不怕,一日我在外頭瞧見有賣草蟲的,便買了個回來送她。她很喜歡,掛在了門上,還天真地說這樣草蟲就不會死了,我怕她見到枯萎的草蟲傷心,便去學了這手藝,三五日後編個新的換上去,你知道嗎?直至我家出事,乃至她死的時候,她都還以為草編的蟲子永遠都是綠色的,不會死。」

  姜青訴說道這兒,微微垂著眼眸:「她死的時候只有十三歲,來了月事不過半年,因已可為人婦,不再是小姑娘,所以被拉去做了官妓,三個月後不堪折辱,身體破損,病死在床上了,我聽人說她死時是衣不蔽體,裹著草蓆便隨便埋了的。」

  姜家發生的變故,如五雷轟頂,直接將一個大家族給打得支離破碎,除了她一個人,誰也不剩。

  那些過往,姜青訴很少去想,她不是沒痛過,只是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痛了,現在再提,只留下一些傷感而已。

101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