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雨中

  「你聽話?」許梔尾音上揚,沉咯咯地笑,仿佛他說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她眼皮一抬,「今日吃錯藥了麼?」

  「臣非笑言。」李賢蹙緊了眉。

  「早前我問過你,想要權勢還是想要我。那時你沒表態,現在又在做什麼?我沒工夫奉陪。」

  李賢只能攥她更緊,他還抱著在夏無且那裡聽岔了的念頭,他不知也罷,可他對藥極敏,許梔去找的藥方與張良治內傷的藥物混在一起,會有什麼作用他可太清楚了。

  他不敢問,但思慮良久,本能使然,他還是開了口。

  「……藥性之用猛烈傷身。你再愛他,也不能不顧惜自己。」

  許梔不樂,她去找個軟筋散的一舉一動都在李賢的視野之下。

  他監視她太輕而易舉了。

  也是,她身邊的暗衛都是他從密閣中擇選來保護她的,她做什麼事情,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這種被掌控的感覺令許梔相當不舒服。

  他不放手,她便抬手掐住他的脖頸,呵斥他。

  「我做什麼,難不成都要與你報備?你是我的誰?我憑何要與你解釋?」

  許梔說得趾高氣昂,更是把手按在了她腰間的短刃刀柄上。

  李賢身體僵了僵,眼神徹底暗了下來,薄唇抿得很緊。

  「……」

  霧蒙蒙間,他想起曾在新鄭、咸陽。無論她害怕,喜悅,還是恐懼,她主動投入的都是他的懷抱。

  而現在,艷艷紅唇,朦朧雙眼,甚至,他不敢觸碰的憐惜,已全部在另一人面前盡展。

  李賢深黑的眼瞳中化不開的落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看著身後注視著他們的人正在靠近。

  大雨傾瀉,地窪處,濺起了一朵比一朵大的水花。濁黃的泥漿沿著街道淌。

  他一刻也不能再壓抑下去。

  哪怕她當即下令砍了他,他也要得到!

  哪怕只有一秒!

  李賢挾制她手腕,扼住她往後躲的後腦勺,躬身偏下頭,極具侵略的吻猛地砸入她口中。

  「!」

  瘋子!

  李賢只有一隻手空著,許梔又咬又踢。

  他唇角很快見了血。

  她的眸光比她的尖牙還要鋒利,她並不勃然大怒,呼吸不暢,丹色抹開得凌亂,但她的瞳中若冰,很冷靜地盯著他。

  她慢慢抬手,朝他那另外半張臉上利落地揮了過去。

  一記很響亮的耳光。

  她看著他。

  李賢被這樣的神色怔住。

  在邯鄲她揮在韓安臉上的那個巴掌,眼神殘忍,極寒勝霜,那是嬴政眼裡出現過的睥睨之態。

  她的退讓,婉轉,低語,妥協,安慰,不過是閒暇之時,施捨於他的玩鬧罷了。

  不管是許梔還是嬴荷華,永安公主都是她,秦王嬴政的女兒。

  高貴,神聖,絕不能容人褻瀆。

  「李賢。你是臣,為臣者當然要聽話。有什麼條件可講?」許梔說出這樣封建的話時,令她自己也沒想到,聲調竟可以如此冷。

  「你不希望李斯曾經的過失,更早一步出現在父王耳中吧。」

  李賢這才明白,她示弱不是因為自己柔弱,而是有所取。

  他痴然又迷惘地注視著她。

  許梔看他身形一滯,剛才做出那樣癲狂的舉動之後,他很快能屈膝。

  這次不同於在邯鄲。

  她能感覺到,提到李斯時,他身體微顫。

  從前,他能輕易拿捏她,應當就是她對他太過仁慈。

  李賢一直打著傘,他身上濕透了,但她發上還是乾的,他很是順從地把傘放在她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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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將嬌蠻之風做了九分滿,抬腳抵住他要下跪的動作,勾唇嗤笑道:

  「監察既然說可以什麼也不要,那麼,從此之後,我要看到監察的誠心。不要搞那些讓我看了心煩的小動作,特別是王賁,你要怎麼用他,我不管。但涉及魏楚,你掂量著,若被將軍們置在火上炙烤,我沒耐心去給你收拾。」

  李賢深知她的意思。

  她會幫張良遮掩殘局,用自己的身份施壓於人,如果禍患輪到他的時候,若非看在李斯的面上,不然她才不會管他。

  許梔看多了李賢表演,她仿若天生有慧根,很快就能學到精髓。

  許梔復又站定,把抽到一半的短刃放回了腰側劍鞘,展出了一個純白無瑕的笑容,和剛才的模樣判若兩人。

  「大人,你可別讓我失望。」

  李賢抬起頭,看到她身後的人,已經站得足夠近了。

  李賢終於恢復了反應,烏黑的眼睫壓下眼中不為人知的笑意,吞聲回了一個「諾。」

  最後這一巴掌她打得更重,他左臉上顯眼的紅痕,唇角破了口子,鮮血未乾。

  他的膝蓋用了點力,許梔不得不收回了腳,她冷笑一聲,「你要跪就跪。」

  暗衛早也把周遭的人都遣得散去。

  由於這最後的動靜鬧得有些大,那間客棧二樓,有一兩個看熱鬧不怕死的,悄悄推了個窗縫,睜著眼睛去窺探樓下的動靜。他們聽不清說了什麼,只能看見動作。這樣的畫面,令他們燃起了熊熊的好奇心。

  這官員身形修長,窄腰寬肩,穿了常服,不知道是文官還是武將,看樣貌不像是一般曲意逢迎之人。他們又見他腰間佩劍,好像官級不低,堂皇跪在雨里由公主訓誡。

  不一會兒,二樓隔間的秦衛如鬼魅閃到眾人身後,「再看便將爾等眼睛挖了。若敢亂言便賜拔舌。」

  二樓眾人面色蒼白,窸窸窣窣地回了自己的席案,全當眼盲。

  雨下得小了一些,李賢冠發上的黑簪凝了水,銀尖上的水珠不停地往他領子裡落。

  平時在郡上權重冷厲的李監察,此刻顯得混亂又可憐。

  「臣就是公主的一條狗,公主招招手,臣甘心為公主搖尾。」

  那雙時常昏暗的眼中露出了幾分虔誠,他凝視著她,言辭粗俗地表達著忠誠。

  李賢低到塵埃的卑微,哪裡是他說得出來的話,做得出的舉動。

  她終於覺出幾分不妥。

  但視線低垂,不知道在看什麼。

  李賢眼底流動著暗色,他俯身,揩去粉底錦緞上的黃泥,「公主鞋髒了。」

  他的手碰到她的鞋面,許梔一愣,逃似地後退幾步。

  忽然撞上一堵軟牆。

  「永安。」

  這個清質的聲音令她頭皮發麻。

  張良很少稱呼她封號,就算是作少傅的時候,他也很少喊她的封號。

  上一次聽到,還是在邯鄲亭中。

  這說明,他什麼都看到了。

  不管是她被李賢強吻。

  還是她施暴扇他耳光。

  以至於逼迫李賢卑躬屈膝。

  這都不是該讓張良看見的!

  張良極不滿暴虐。

  她婉轉的語調,裝乖的笑容,得體的儀態,全都被撕破了!

  而李賢,終於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他眼裡沒一點兒覺得有什麼不妥,也不覺得有多丟臉。

  這時候,他才挑釁似地用手背擦去嘴角快要乾涸的血。

  他意味深長地低下眼,看著她,語調虛弱,「既然張大人來了,臣便先告退。」

  李賢把局面徹底毀壞成這樣,分明是他誘她一步步做出種種舉止,留下荒唐,他居然還敢轉身,他居然敢揚長而去!?

  「李賢!你給我滾回來!」